调查组入驻县衙,像几块棱角分明的大石头,砸进了云溪县这潭原本被陈野搅和得看似浑浊、实则自有章法的水里。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是暗流涌动。
王瑾不愧是都察院的老御史,行事极为谨慎。他没有立刻大张旗鼓地去“搜集证据”,而是将手下的人分散出去,美其名曰“实地考察云溪县风土民情”,实则暗中查访。他自己则坐镇县衙,时不时“请”陈野过去问话,问题刁钻,环环相扣,试图从陈野的回答中找到破绽。
陈野呢?配合,那是相当的配合。问啥答啥,态度好得让人挑不出毛病。问及政务细节,他对答如流,数据清晰;问及产业发展,他侃侃而谈,蓝图宏伟;甚至问到他“粪勺退敌”、“金汁守城”的“光辉事迹”,他也毫不避讳,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如何“急中生智”、“因地制宜”,听得王瑾嘴角直抽搐,旁边的书吏记录的手都在抖。
但一涉及到“通匪”、“盘剥”等核心指控,陈野就开始施展“乾坤大挪移”。要么避重就轻,把话题引到云溪县当初如何困难,自己如何“不得已而为之”;要么就一脸“委屈”地反问:“上官明鉴,若下官真与匪类勾结,为何‘黑石’如今销声匿迹?若下官真盘剥百姓,为何云溪县民心如此安定,百业日渐兴旺?”
这软钉子碰得王瑾心里憋火,却又一时找不到发作的理由。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打一团棉花,使不上劲。
而派出去“实地考察”的人,遭遇就更“精彩”了。
张彪手下的“乡勇联防队”便衣队员们,充分发挥了“地主之谊”。但凡有调查组的人想“随机”找百姓聊天,总会“恰好”有热心肠的乡亲主动凑上来,不是胡老汉就是柳娘子安排好的“演员”,对着调查员就是一通声情并茂的“诉苦”。
“官爷您是不知道啊!”一个老农拉着吏部主事李文派出的随从,一把鼻涕一把泪,“当初陈大人非要让俺们种什么新作物,俺不愿意,他就……他就派人把俺家的老黄牛牵走了哇!说是抵什么……哦对,抵‘技术推广费’!俺那老牛跟了俺十几年了啊……”(实际情况是:老农当初不肯尝试新粮种,陈野用县衙的牛帮他耕地作为条件交换,老农得了便宜还卖乖。)
另一个妇人则对着刑部张员外郎的手下哭诉:“陈大人开的那个胭脂铺,非要俺去干活,一天只给两顿糙米饭,工钱压了三个月都没发!俺家娃娃都快饿瘦了……”(实际情况是:柳娘子的胭脂铺管饭,工钱按月结算,从不拖欠,这妇人是嫌干活累,想偷懒被说了几句,心怀不满,正好被二牛“发掘”出来。)
这些“诉苦”细节丰富,情感真挚,而且彼此之间还能互相印证,听得那些调查员们眉头紧锁,奋笔疾书,觉得挖到了“猛料”。
然而,当他们试图深入核实,或者想找其他“未经安排”的百姓求证时,就会发现要么对方支支吾吾,语焉不详;要么就被突然出现的“热心”乡勇以“维护治安”、“防止奸细”为由,“客气”地请走。想暗中查访?身后总有几个看似闲逛、实则目光锐利的壮汉不远不近地跟着。
几天下来,调查组收集到的“罪证”倒是记了厚厚几大本,但仔细一看,大多都是这种经不起推敲的“一面之词”,关于“通匪”的实质性证据,更是毛都没摸到一根。王瑾看着手下报上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他感觉自己是掉进了一个精心编织的罗网里,看似到处都是线索,一拉却全是死结。
这天晚上,细雨依旧淅淅沥沥。王瑾独自在临时下榻的厢房里,对着摇曳的烛火,梳理着案头的卷宗,眉头紧锁。他隐隐觉得,这个陈野,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们的手段,并且布置好了层层防御。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叩叩”两声。
王瑾心中一凛,警惕地抬起头:“谁?”
窗外一个低沉的声音道:“王大人,故人来访,有要事相商。”
王瑾示意身旁的心腹随从去开门。门栓刚落下,一道黑影便如同狸猫般滑了进来,迅速反手关上门。来人穿着一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阁下是何人?鬼鬼祟祟,意欲何为?”王瑾按住腰间暗藏的短剑,沉声喝道。
那黑衣人也不废话,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在王瑾眼前一晃。
王瑾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东宫的令牌!
“太子殿下有口信给王大人。”黑衣人声音压得极低,“殿下说,云溪县之事,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虚。望王大人勿偏听偏信,深入查证,勿负圣望,亦勿使实干之臣蒙冤。”
说完,不等王瑾反应,黑衣人身形一晃,已从微微开启的窗户缝隙中钻了出去,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王瑾站在原地,握着那块冰凉的金丝楠木令牌,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