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百工坊后街的空地上,一座青砖灰瓦的小院立了起来。
院门上没挂匾,只贴了张红纸,上面是陈野歪歪扭扭写的四个大字:“匠人学堂”。王石头的娘带着几个匠人家属,把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子不大,三间正屋当教室,两间厢房做先生住处,墙角还垒了个小灶房。
开学第一课,是识字。
辰时初刻,二十几个匠人子弟——从六岁到十六岁都有——规规矩矩坐在简陋的木凳上。讲课的不是什么大儒,是王石头。
王石头站在前面,紧张得手心冒汗。他手里拿着本油印的册子,封皮上写着《匠人千字文》,是陈野昨儿个熬夜编的。翻开第一页,不是“天地玄黄”,是“一斧一凿”。
“今天咱们学第一个字,”王石头在黑板上——其实就是块刷了墨的木板——画了个“匠”字,“这个字念‘匠’。上面是个‘斤’,就是斧头;下面是个‘匚’,是工具箱。咱们爹娘都是匠人,靠手里工具吃饭,不丢人。”
有个十岁的男孩举手:“石头叔,俺爹说匠人是贱籍,读书也没用……”
“放屁!”王石头难得骂了句粗话,脸涨红了,“那是老黄历!陈大人说了,往后匠人子弟读书认字,学好了能当账房、能管仓库、还能进匠人督察队——月俸五两,见官不跪!贱籍?那是他们不懂!”
孩子们眼睛亮了。
王石头继续教:“第二个字,‘勤’。左边是‘革’,是皮子;右边是‘力’,是力气。咱们匠人干活,要勤快,要用力。但光用力不够,还得用这儿——”他指了指脑袋。
他在黑板上写了个算式:“一把锄头,铁匠铺卖三十文。咱们百工坊流水线打,三个人一天打三十把,成本十五文一把,卖二十文——一天毛利一百五十文,每人分五十文。这叫‘勤’加‘算’,才叫本事。”
孩子们似懂非懂,但都认真记着。
同一时间,城西破庙外排起了长队。
这里是军械案遇害边军将士家眷的登记处。小莲带着赵木生和几个匠人督察队员,支了张桌子,桌上放着本名册、一沓银票、还有个小木箱——里面是十块“金砖砖”,用红布垫着,金光闪闪。
第一个来的是个瞎眼老太太,由个七八岁的孙女搀着。老太太姓周,儿子死在雁门关,儿媳改嫁,只剩这一老一小。
小莲翻开名册:“周王氏,您儿子叫周大勇,雁门关守军队正,景和二十一年三月阵亡——对吗?”
老太太哆嗦着点头,浑浊的眼角渗泪。
小莲从银票里数出二十两,又从小木箱里取出一块金砖砖,一起放到老太太手里:“这是朝廷发的抚恤,二十两银子。这块金砖——重一斤,值十六两银子,是陈大人用贪官的金子铸的,专门抚恤军械案受害的家眷。您收好。”
老太太摸着金砖上刻的“取之于贪,用之于民”八个字,老泪纵横,拉着孙女要跪。小莲赶紧扶住:“老人家,不能跪!您儿子是为国死的,这是朝廷该做的!”
老太太哽咽:“姑娘……这金子……真给俺?”
“真给。”小莲柔声道,“您拿回去,藏好了,往后您和孙女的日子就有着落了。要是有人敢抢,您来百工坊找我们,匠人督察队替您做主!”
老太太千恩万谢,把金砖紧紧抱在怀里,由孙女搀着走了。
第二个是个瘸腿汉子,三十来岁,是雁门关伤退的老兵,叫李二狗。他领了十五两银子和一块金砖,却不走,红着眼问:“姑娘,陈大人……真把安王爷抓了?”
“抓了。”小莲点头,“三司正在审,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李二狗突然“噗通”跪下,朝着皇城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对着百工坊方向又磕了三个:“陈大人替俺们弟兄报仇了!俺李二狗这条命,往后就是陈大人的!”
小莲赶紧扶他起来。
一上午,发了十七份抚恤,十七块金砖砖。领到的人,有哭的,有笑的,有骂安王爷不得好死的,也有念叨陈野是青天的。
赵木生看着心里发酸,低声对小莲说:“小莲姐,这些金砖……本来该是边军弟兄的刀甲。现在变成抚恤发回去……算不算物归原主?”
小莲点头:“哥说,这钱沾着血,不能留。发回去,让他们的家人活下去,那些将士在九泉之下,也能闭眼了。”
宫里此时也不平静。
长春宫里,曹贵妃——二皇子生母,四十出头风韵犹存——正对着一面铜镜梳妆。她手里拿着根金簪,一下一下挑着鬓角,眼神却冷得像冰。
旁边站着个老太监,姓曹,是她本家侄子,现任内务府采办管事。
“姑母,”曹太监压低声音,“安王爷在牢里乱咬,把宣府镇监军曹国勇——就是奴才那个不成器的堂弟——也给供出来了。三司那边……怕是要查过来。”
曹贵妃放下金簪,淡淡道:“曹国勇是宣府镇监军,吃些回扣,收些孝敬,算什么大事?边关苦寒,底下人弄点银子花花,陛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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