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驰很快带着绳索和几张厚油布返回,同来的还有几名闻讯赶来的衙役。枯井下的森森白骨被小心地、一具具起出,整齐地摆放在铺开的油布上。
整整五具尸骸,大多残缺不全,白骨化严重,混杂着破碎的深蓝色布料和污泥,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陈腐气息。
衙役们远远站着,面露惧色,不敢靠近。
陆清昭却如同进入了专属的领域。他戴上特制的细纱手套,拿起工具,在那堆令人望而生畏的骸骨前蹲下身,神情专注而沉静,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不存在。
叶明霄强忍着不适,坚持留在附近。他想帮忙,却又不知从何下手,只能看着陆清昭动作。
只见陆清昭先是整体观察五具尸骸的摆放位置和大致状况,然后拿起其中一具相对完整的颅骨,指尖轻轻拂过骨面,测量着眶上缘、下颌角,仔细观察着牙齿的磨损程度。
“男性,年约二十五至三十岁。身高约五尺七寸。”他清冷的声音平稳地报出判断,如同诵读文书。
接着,他又拿起一根断裂的肋骨,仔细查看断裂处的痕迹:“锐器砍劈所致,刃口薄而锋利,应是刀类。生前伤。”
他的手指移向一截股骨,指着一处不自然的凹陷:“钝器重击,导致粉碎性骨折。亦是生前伤。”
他的动作流畅而精准,每检查一处,便清晰地说出结论,衙役中的书吏在一旁飞快地记录着。
叶明霄看着他那双平日里或执笔验尸、或拈针施药、此刻却无比专业地抚过森白骨骼的手,看着他低垂的、长睫掩映下无比认真的眼眸,看着他偶尔因思考而微蹙的眉头…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恐惧渐渐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那是混合着敬佩、信赖,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的复杂情感。专注的清昭,身上仿佛有一种冰冷而耀眼的光芒。
贺驰也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陆清昭的工作,脸上收起了平日的爽朗,露出了难得的肃穆和惊叹:“乖乖,陆仵作这手艺…神了!”
陆清昭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他拿起最后几块细小的、属于手部的骨骼,在阳光下仔细分辨着。忽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拿起其中一块指骨,用小毛刷仔细清理掉上面的污垢,又从一个瓷瓶里倒出些许液体滴在上面。
奇迹发生了。
那指骨上,竟然渐渐显现出几个极浅的、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刻痕!
“有发现?”叶明霄忍不住凑近了些,急切地问道。
陆清昭将那块指骨小心地托在掌心,递到叶明霄面前,让他能看清。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微微触碰到了叶明霄的手心,冰凉而稳定。
“看这里。”陆清昭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发现关键线索的锐利,“他用最后的气力,在指骨上刻下了东西。虽然模糊,但能分辨出…是艘小船。”
船?
叶明霄猛地抬头:“漕运码头!”
五年前溺毙的漕运帮工赵四!那个眉心有朱砂印记、被认定为意外落水的案子!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贯通!
这些被弃尸枯井的死者,很可能和赵四一样,都是最早发现邪教秘密或是试图反抗却被灭口的受害者!而赵四在死前,或许也留下了类似的线索,却被当时的官府忽略了!
“立刻核对五年前漕运帮工失踪档案!还有,”陆清昭站起身,目光扫过那些骸骨和深蓝布片,最终落在叶明霄因激动而发亮的眼睛上,“重点查当时负责漕运货物仓储调度的人员名单!特别是…与‘迎客茶馆’、‘仁心堂’有过接触,或是…手腕有蓝色印记的人!”
他的指令清晰明确,直指核心。
“是!”衙役们轰然应声,看向陆清昭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几名胆大的上前,小心地将骸骨重新包裹好,准备抬回衙门进一步检验。
忙碌告一段落。夕阳西下,将废墟染上一层暖金色,却依旧驱散不了那萦绕不散的阴冷气息。
叶明霄看着陆清昭摘下手套,用清水和药液仔细净手,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有些疲惫,却依旧线条分明,清冷好看。
他忍不住走过去,递上自己的水囊:“清昭…喝点水吧。忙了这么久…”
陆清昭净手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接,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依旧淡淡的,却似乎不像之前那样冰寒刺骨。他沉默地用自己的帕子擦干手,然后才接过叶明霄的水囊,仰头喝了几口。
喉结滚动,额角还有未干的汗迹。
叶明霄看着他喝水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这时,贺驰大大咧咧地走过来,很是自然地将手臂搭在叶明霄肩上,笑道:“叶县丞,这下线索可算明朗了!陆仵作真是厉害!咱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陆清昭喝水的动作猛地停住,眼神骤然降温,将水囊塞回叶明霄手里,冷冰冰地打断贺驰:“此地不宜久留,证物需尽快送回衙门。”
说完,转身就走,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多待一秒都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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