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灿金的阳光慷慨地洒满落云湖畔的山坳,将昨夜的血腥与阴邪涤荡一空,却驱不散此刻云州府衙后院特有的忙乱与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苦涩药香。
剿灭拜月巫教巢穴、救回所有被掳千金的消息,早已由快马流星般传回城中,引发了前所未有的轰动与热议。获救的诸位小姐已被闻讯赶来的各府家人接回,府衙门前曾一度车马塞途,感激的涕零、后怕的抽泣与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云州城内外沉浸在一片悲喜交加的复杂情绪之中。
然而,缔造这场奇迹的最大功臣们,此刻却几乎人人带伤,齐聚于府衙后院临时辟出的、俨然成了“重病号营”的厢房内,让被紧急征召的柳当归叫苦不迭,唾沫星子与药渣齐飞。
“哎呦喂!老夫这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是吧?!好好的闲云野鹤,被你们一个个抓来做牛马!瞧瞧!瞧瞧!这都成什么样子了!没一个全须全尾下来的!”柳当归一边喋喋不休地碎碎念,一边手下却快如穿花蝴蝶,熟练地捣着药钵,配制着各式膏散汤剂,那双小眼睛精光四射,如同最苛刻的监工,仔细检视着每个人的伤势。
伤情最重的当属贺驰,身上大小伤口无数,最深的一处几乎见骨,此刻正赤着上身,龇牙咧嘴地任由柳当归给他清创缝合,嘴里还不忘吹嘘自己是如何一拳打爆戍兽狗头的英勇事迹。
林云飞多是皮外伤和内力消耗过度,少年人恢复快,但也被柳当归按着灌下去一大碗苦得脸都皱起来的固本培元汤药。
沈璃手臂被划了一道口子,她自己简单处理过,此刻正悠闲地坐在一旁喝茶,看着柳当归忙得团团转,偶尔还出言调侃两句,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而重点关照对象,则是并排坐在一旁的两个病号——
陆清昭额角的伤口已经清洗缝合,缠上了干净的纱布,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他脑后挨的那一下着实不轻,虽无性命之忧,但轻微的脑震荡是跑不了的,柳当归严令他静养,禁止劳神费力。此刻他正闭目养神,眉头微蹙,不知是头疼还是单纯不爽被迫休息。
叶明霄则可怜得多。双手手腕因反复磨蹭绳索而皮开肉绽,虽然陆清昭做了紧急处理,但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被柳当归重新上药后包成了两个白馒头。虎口处自刺的伤口也需要精心护理以免感染。更重要的是,他吸入的“安神香”和异香最多,虽靠意志力和药物撑了过来,但难免对心神有所损伤,连日来精神都有些恹恹的,时常心悸头晕,需要服用柳当归特制的安神汤药调理。
“你说你,不会武功还学人玩自残!这手要是留下病根,以后还怎么验尸…啊呸,怎么写字审案!”柳当归一边给叶明霄换药,一边喋喋不休地数落,但动作却放得极轻。
叶明霄讪讪地笑着,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陆清昭。只见陆清昭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被包成馒头的手,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叶明霄立刻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试图遮挡。
“躲什么躲!现在知道丑了?拿钉子扎自己虎口的时候想什么了?”柳当归眼疾手快,一巴掌轻轻拍在他没受伤的小臂上,阻止了他的动作。老头儿转而瞪向陆清昭,“还有你!陆清昭!别以为闭着眼睛老夫就不知道你在脑子里推演案情!脑震荡最忌思虑过度!赶紧的,把那些尸首啊、线索啊、邪教阵法啊统统给我扔出去!不然日后落下病根,头晕眼花辨不清细微痕迹,可别怪老夫没提醒你!”
陆清昭被点名,淡淡地瞥了柳当归一眼,没说话,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只是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一些。
正当此时,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活泼身影端着刚煎好的药碗,像只轻盈的蝴蝶般蹦了进来,正是陈绮羽。这位小师妹此番有惊无险,只是受了些惊吓,休息一两日便恢复了往日里精力无限、叽叽喳喳的本色。她见师兄师姐们都带着伤,便自告奋勇地来给柳当归打下手。
“柳师傅!柳师傅!药都煎好啦!明霄哥的安神汤,贺大哥的补血散,还有云飞哥的固元膏…”她声音清脆悦耳,如同玉珠落盘,瞬间给弥漫着药味和沉闷气息的医庐注入了勃勃生机。只是她做事难免有些毛手毛脚,端着的药碗晃晃荡荡,差点洒出来,惊得柳当归连忙伸手去接。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倒是慢着点!这些药材可金贵着呢!让你沈师姐知道你这般浪费,非得克扣我的好茶不可!”柳当归夸张地大叫着,手忙脚乱地接稳药碗,脸上却还是忍不住露出慈祥的笑意。
陈绮羽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先是凑到叶明霄身边,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崇拜光芒:“明霄哥,你真的太厉害了!师姐都跟我说了,最后关头是你救了所有人!真是太惊险了!”她又蹦到陆清昭榻边,弯下腰,小声地、带着关切问道,“陆师兄,你头疼好点没?我帮你吹吹?”
陆清昭眼皮都未抬,只从鼻腔里极轻地逸出一声“嗯”,算是回应。陈绮羽也不在意,她早习惯了这位师兄冷冰冰的性子,依旧笑眯眯的。
叶靖安处理完前衙的公务,也抽空过来探望。看到一屋子的伤兵,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能再三嘱咐众人好生休养,一切公务暂缓。
于是,云州府衙的后院,近日来最常见的情景便是:柳当归忙着捣药煎汤、骂骂咧咧却又无比细心;陈绮羽叽叽喳喳地帮忙,也可以说是帮倒忙;贺驰和林云飞互相吹嘘打着嘴仗;沈璃悠闲地看书品茶;而陆清昭和叶明霄则大多数时间被迫静养,一个闭目养神实则脑子没停,一个则看着自己被包成馒头的手发呆,偶尔两人目光相遇,又迅速分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略显别扭又无比默契的氛围。
冒险暂告一段落,温馨且鸡飞狗跳的养伤日常正在进行中。而未来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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