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童眸藏史
熹平二年,春。
凉州,陇西郡临洮县,董氏祖宅。
董牧蹲在院角的老榆树下,手里捏着根刚抽芽的柳条,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泥土。三岁的身子裹在小小的锦袍里,圆滚滚的像颗刚滚出灶膛的糜子馍,可那双眼睛,亮得不像个寻常孩童——此刻正盯着不远处那个比他高半个头的少年。
少年叫庞德,今年七岁,是上个月才被父亲董卓领回府的。听说他爹是段公麾下的死士,去年战死在湟中,兄长庞柔已自立门户,只剩下这个幼子,董卓便把他接来董家,说是“给阿牧做个伴”。
庞德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正笨拙地给院角的战马刷毛。他比董牧高出一个肩膀,胳膊却还细细的,握着毛刷的手骨节分明,透着股不属于孩童的沉稳。董牧知道,这就是未来那个能与关羽大战的“白马将军”,只是此刻,还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少年。
“庞德,”董牧开口,奶声奶气的,却透着股认真,“那马左后腿有点跛,你刷轻点。”
庞德愣了一下,放下毛刷,蹲下身仔细看那匹河西骏的左后腿。果然,脚踝处有块淡淡的淤青——是昨天训练时被别的马踢到的,连马夫都没注意到。他抬头看向董牧,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咋知道?”
董牧晃晃手里的柳条,指着马的站姿:“它站着的时候,左后腿总往外撇一点点。”
这是他前世在马术俱乐部学的皮毛,此刻却成了“神童”的佐证。庞德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只是换了块软布,轻轻擦拭那处淤青。他爹生前教过他:“在董家,少说话,多做事,将军待咱们不薄。”
董牧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暗暗点头。让庞德与自己同龄,远比让他做个成年将领更妙——这样他们就能一起长大,一起经历,这份情谊,远比单纯的上下级关系牢固。未来要在乱世立足,庞德会是他最可靠的左膀右臂。
“阿牧,该念书了。”
董琰的声音从堂屋传来。十三岁的哥哥穿着青色儒衫,手里捧着卷竹简,站在门口朝他招手。董琰是奶奶董氏的心头肉,去年被送到安定郡跟着大儒读书,每月回来一次,教他认字、念典籍。
董牧跑过去,仰着头看竹简上的字。董琰教的是《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调子慢悠悠的,像安定郡的春风。可董牧的心思却飘到了别处——他在听堂屋里奶奶和段煨说话。
段煨是段颎的族侄,比父亲董卓小几岁,常来祖宅议事。此刻他正压低声音说:“……朝廷下了诏,让将军进京任少府。洛阳那边,袁隗、袁绍叔侄盯着咱们凉州军呢。”
奶奶的声音带着火气:“少府是管皇帝私库的闲职!明摆着是要夺卓儿的兵权!告诉卓儿,就说我说的,这官不能当!陇西的羌人只认他,他走了,董家祖宅都得被先零羌拆了!”
董牧的小眉头皱了起来。少府?他记得这是中平六年(189年)董卓入京前的官职,没想到朝廷早就动过这心思。看来父亲与洛阳士族的矛盾,比史书记载的更早。
“兄长,”董牧忽然打断董琰的吟诵,“‘少府’是啥官?”
董琰愣了一下,没想到弟弟会问这个:“是九卿之一,管皇家财物的。怎么了?”
“那要是一个将军去当少府,他的兵咋办?”
董琰想了想,说:“大概会交给别的将领吧。先生说,‘君命有所不受’,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说不太清朝堂的弯弯绕。
董牧没再问,心里却更清楚了:必须让父亲守住陇西兵权,这是董家的根基。而他自己,得尽快长大,尽快把那些历史知识变成实实在在的能力。
下午,烧当羌的滇吾派人来了。
几个戴羽毛冠的羌人牵着十几头肥牛,笑着走进院来,用生硬的汉话喊:“滇吾首领说,等小公子冠礼,他亲自来喝喜酒!”
奶奶董氏笑着迎上去,用流利的羌语跟他们说笑,还让下人杀了两头羊招待。董牧躲在门后,看着那些羌人腰间的弯刀和头上的羽毛——烧当羌是父亲最可靠的盟友,滇吾更是董卓早年“散家财结羌胡”时结交的生死弟兄。
“庞德,”董牧拽了拽身边少年的衣角,“你爹跟滇吾打过仗吗?”
庞德点头,眼神暗了暗:“爹说,滇吾是个好汉子,当年跟段公一起平过先零羌。爹战死时,还是滇吾的人把他尸身送回来的。”
董牧心里一动。这就是凉州的生存法则:刀光剑影里结下的情谊,比洛阳朝堂的盟约结实得多。他指着院里那头最壮的肥牛,对庞德说:“你看那牛,前腿肌肉鼓,是头好耕牛,不是用来杀的。”
这话又被门口的羌人听见了,为首的汉子哈哈大笑:“小公子好眼力!这是滇吾首领特意留的种牛,给董家耕地用的!”
奶奶走过来,笑着捏了捏董牧的脸蛋:“这孩子,咋啥都懂?”
董牧歪着头,指着院角的陶片:“庞德说,看牛腿就知道它能不能耕地,就像看陶片能知道它是哪年的。”他把功劳推给庞德,既显得自己是“听来的”,又抬举了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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