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在秦欧珠手中被攥得发烫。
赵钺那句“我给你”像一枚柔软的钉子，精准地钉进了她的自尊。
她甚至可以想象他此刻的神情——温和的、纵容的，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沉默在电话两端蔓延。
然后，秦欧珠笑了，那笑声很轻，带着一丝沙哑，却像冰凌相互撞击，清晰而冰冷地传到了赵钺耳中。
“钺哥，”她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淬着寒意，“你知道我的，我想要什么喜欢自己拿。”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几分漫不经心的挑衅：“周氏这块骨头，我啃定了。是肉是渣，我都认，就不劳你费心喂到嘴边了。”
说完，她干脆利落地切断了通话。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她随手将手机扔在沙发上，仿佛扔掉什么脏东西。走到酒柜前倒了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出她冷冽的眉眼。
她知道刚才那番话会激怒赵钺，但她不在乎。与其接受那份裹着蜜糖的施舍，她宁愿明刀明枪地厮杀。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拿起另一部加密手机，利落地拨通郁瑾的电话。
“阿瑾，”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仿佛刚才那个在电话里尖锐反击的人不是她，“启动‘清源’计划。联系所有我们掌握的媒体和学术打假账号，明天上午九点，我要看到李文轩学术不端的证据，铺满所有财经版和学术论坛的头条。”
电话那头的郁瑾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明显凝重了几分：“珠珠，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一旦公开李文轩的丑闻，周氏的技术价值会瞬间归零，股价会彻底崩盘。江瀚资本的投资将血本无归。”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不是普通的商业风险。你动用的是江瀚的三级密钥，如果最终只拿回一个空壳，董事会绝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你要面对的不仅是赵家的报复，还有江瀚的追责。这会葬送你在资本市场的信誉，甚至......”
“甚至葬送我的职业生涯。”秦欧珠平静地接上她未说完的话，目光依然投向窗外沉沉的夜幕，“我知道。”
“事已至此，我早就没有退路了，阿瑾，”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声音低沉却异常清醒：
“我忍了这么多年，不是为了低头去接一顶施舍的王冠。”
电话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
久到秦欧珠以为信号中断时，郁瑾的声音终于传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我明白了。”
这四个字重若千钧。
因为她太清楚秦欧珠那句话的分量。
十五岁那年，家里终于撕破脸，明确告诉她要把资助用在弟弟身上，还压着她说秦家原本就不是很情愿资助他们家，她再去闹，就什么都没有了，郁瑾拼着一口气，一个人找来了秦家，心里想的都是，哪怕真的因此惹恼了秦家断了资助，她也要亲耳听到这个判决。
那天她浑身湿透地站在北城地街头，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她不仅看不到前途，甚至连秦家都找不到，还是得了消息的秦欧珠冒着雨出来找到了她。
十四岁的秦欧珠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抓住她冰凉的手腕，将她塞进车里，用毛巾用力擦着她湿透的头发，声音里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亮体贴和故作轻松的娇蛮。
“你就是要自由飞翔，也得等天晴，暴雨天扑腾什么？等着被雷劈吗？”
记忆里的声音与此刻电话那头的声音重叠。郁瑾所有劝阻的话都卡在喉间，最终化作一声带着颤音的轻笑。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里是与当年如出一辙的决绝。
“放心，”郁瑾的声音已经恢复成一贯的冷静，“我会准备好所有应对董事会的材料。”
你要飞，我就帮你盯着气象图，如果有人要借题发挥，第一个要过的就是我这一关。
电话挂断后，郁瑾握着手机，轻轻抚过手腕上那道早已淡去的疤痕。
后来不少人都问过秦欧珠，何必对个乡下丫头这么上心。
郁瑾也问过。
在一个被雨打湿的黄昏，她看着少女被夕阳勾勒出金边的侧脸，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为什么...是我？”
秦欧珠正踮脚去够书架顶层的书，闻言回头，发梢在空中划出明亮的弧线。她把厚重的词典塞进郁瑾怀里，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
“因为敢在暴雨天起飞的人，值得有个机场。”
既然这次秦欧珠选择在暴雨天起飞，那就换她来为她护航。
电脑的冷光映在郁瑾平淡的五官上，凭空多了一丝肃杀，屏幕上李承烨收受古董的完整证据链与赵家几个见不得光的海外账户信息赫然在列。
既然有人非要制造风浪，那就让风浪更大一些吧。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结束与郁瑾的通话，秦欧珠深吸一口气，找到了周林的号码。指尖在拨号键上悬停片刻，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已经对不起他一次了，现在又要对不起他第二次。
哪怕早就已经说服了自己，此刻秦欧珠还是感受到了一丝清晰的卑劣。
电话接通。
“周林，”她开门见山，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郑重，“接下来我会做一件事，会让周氏……雪上加霜。”
她停顿了一下，给电话那头留出反应的时间，也让自己斟酌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但请你相信我，这是唯一能保住核心技术、让它重见天日的办法。我向你保证，无论如何，新公司永远有你的位置，周家的名号绝不会被埋没。”
电话那端沉默了良久，久到秦欧珠以为他会愤怒或质疑。最终，他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认命般的疲惫，却又有一丝奇异的信任
“……好。”
最终，周林只说了这一个字。
没有质问，没有犹豫。
“我信你。”
挂掉电话，秦欧珠才后知后觉感到一股深沉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她做到了她能做的一切，将盟友稳住，将刀刃对准了敌人最脆弱的地方，也将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
她像一个孤独的战士，检查完自己所有的武器，然后静静地等待着黎明时分，那场注定惨烈的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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