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蔡徐村,还裹在黄土地的褶皱里,村东头的土路上,总扬着呛人的尘土。那年秋末,村里来了户外乡人,当家的叫张老实,带着媳妇秀莲、爹娘和六岁的儿子小栓,在村东头的破窑旁搭了间土坯房。房墙是和着麦秸的黄泥糊的,风一吹就掉渣,他们靠种村里人种剩下的薄地过活,日子过得比村口的狗还难。
张老实一家刚在村里扎下根没半年,他爹张老汉就得了急病,夜里咳嗽得能把房梁震颤,没撑过三天,就咽了气。按老家的规矩,老人得入土为安,可他们是外乡人,村里的地要么是本家的祖坟,要么是能长庄稼的耕地,谁也不愿把地匀给外姓人。张老实急得眼窝通红,揣着家里仅有的半袋白面,从村头的老支书家,到村尾的五保户家,挨家挨户磕头求告,膝盖磨出了血,嘴皮也起了泡,可还是没人松口。
最后,他跪在村西头的王婆家门口,从日头偏西等到鸡叫头遍。王婆是个寡居多年的女人,眼窝深陷,脸上的皱纹里像藏着陈年的晦气。她终是软了心,指着村西头那片荒岗子,声音压得像蚊子哼:“那片地倒是有空,就是…… 你得想清楚。”
那哪是什么空地,是蔡徐村人提起来就发怵的乱葬岗。早年间闹瘟疫,村里夭折的娃、饿死的外乡流浪汉,都往那扔,挖个浅坑就埋,有的甚至连坑都不挖,任由野狗啃食。年深日久,那片地的土都成了墨黑色,捏一把能攥出腥气,常年不长一根草,连野狗路过都绕着走 —— 据说有狗曾叼过那里的骨头,回去就疯了,咬断了自己的腿。一到阴雨天,岗子上积满黑水,能淹到人的膝盖,水洼里飘着烂树叶和不知名的碎骨,看着像一锅发臭的墨汁。更邪乎的是,夜里总有人听见岗子里传来哭喊声,时而像小孩哼唧,时而像女人呜咽,村里人都说,那是底下的怨魂缠在一块,怨气重得能把活人拽进土里。
可张老实没别的选,他总不能让爹的尸骨露天搁着。他想找个风水先生看看,哪怕简单镇一镇,心里也能踏实些。头一个来的先生,背着个掉漆的罗盘,刚走到乱葬岗的边儿,罗盘的指针就 “嗡嗡” 转得疯魔,像被什么东西拽着似的。先生蹲下身,捏了撮黑土凑到鼻尖,刚闻了一下,脸色 “唰” 地就白了,手都开始抖。他把罗盘一合,抓着张老实的胳膊就往回拽:“这地不能用!你闻这土,除了腥气,还有股子死人气!底下阴气积了几十年,埋了人,就是把你爹的魂往怨堆里推,不出三月,你家就得遭大祸,顶不住的!”
张老实急得直跺脚,眼泪砸在黑土上,瞬间就渗没了:“先生,我就这一个爹,总不能让他成了孤魂野鬼吧?清明连个烧纸的地儿都没有,我还算个人吗?” 他掏出兜里仅有的几个铜板往先生手里塞,可先生像碰了烙铁似的躲开,摇着头往村外走,走几步回头喊:“宁愿把人暂寄在镇上的义庄,也别往这岗子里埋!会遭报应的!”
张老实没听劝,他不死心,又托人找了个游方道士。那道士穿得油光水滑,蓝布衫上连个补丁都没有,一进张老实家,眼睛就直勾勾盯着桌上那只铜茶壶 —— 那是张老实家唯一值钱的物件,是他娘的陪嫁。张老实把事儿一说,道士眯着眼笑,手指捻着下巴上的山羊胡:“这有啥难?我会布‘镇阴阵’,管保压得住这地方的邪气,保你家平安。就是布阵得用法器,得花点钱。”
张老实咬碎了牙,把秀莲陪嫁的银镯子摘下来,跑了十几里路到镇上当铺当了,凑了五块大洋给道士。道士揣了大洋,装模作样地扛着桃木剑去了乱葬岗,在地上插了三炷香 —— 香刚点着,就被一阵阴风刮得歪歪扭扭,烧出的烟是青黑色的,绕着道士的脚脖子打旋。他慌慌张张撒了把黄纸灰,嘴里念着没人听得懂的咒,声音抖得像筛糠,念完拔腿就跑,连桃木剑都落在了地里,连口热水都没敢喝。
没几天,张老实还是硬着头皮把爹埋进了那片乱葬岗。下葬时,铁锹挖下去,“当” 的一声撞在硬东西上,扒开黑土一看,是半截小孩的腿骨,骨头上还沾着干硬的黑泥,像是刚从谁的手里掰下来的。张老实吓得手一软,铁锹掉在地上,可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把棺材往下放,那黑土像活的似的,往棺材缝里钻,像是要把棺材吞进去。
当天夜里,秀莲就发起了高烧,烧得浑身滚烫,嘴里却喊着 “冷”,嗓子哑得像破锣:“底下好冷…… 好多小娃抓我的脚……” 张老实守在床边,给她盖了三床厚被子,可她还是抖得像筛糠,嘴里的胡话越来越清楚:“别拽我…… 我不是故意来的……” 没过三天,秀莲就断了气,死的时候眼睛睁得溜圆,像是看见什么吓破胆的东西。
紧接着,张老实的娘也病倒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嘴里反复念叨:“岗子里有人哭…… 是你爹在喊我……” 村里的郎中来瞧了,号脉时脸色煞白,说她脉像虚得像缕烟,查不出半点毛病。没两天,老人也咽了气,死的时候手紧紧抓着床单,指甲都嵌进了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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