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分层的。
最上层是拂晓前纯粹的天幕,厚重的污染云层吸收了城市昔日所有的霓虹与灯火,只透下一种压抑的、泛着铁灰色的微光,如同垂死巨兽浑浊的眼白。中层是废墟的剪影,废弃工厂的骨架、坍塌的楼宇、扭曲的金属高架,它们沉默地矗立,将本就稀疏的天光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面投下更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阴影。最下层,则是苏眠和阿亮此刻穿行的领域——被瓦砾、裂隙、锈蚀管道和疯长变异植被填满的“地面”,真正的黑暗在这里沉淀、发酵,混合着腐败物质和化学残留的气味,每一步都踩在未知与危险之上。
两人如同幽灵,在废墟的夹缝中无声移动。阿亮在前,身形矫捷,仿佛黑暗本身孕育的猎食者,每一次停顿、转向、隐蔽都带着经年训练形成的本能。苏眠紧随其后,腿部伤口经过简单处理后的刺痛感被高度集中的精神强行压制,她全部的感官都调动起来,捕捉着风声、远处偶尔传来的异响、以及阿亮手势传达的每一个细微指令。
地图刻在脑中。他们选择了三条路径中最曲折、也最隐蔽的一条——沿着旧港区老排水渠的废弃河床前进。河床早已干涸,龟裂的淤泥上覆盖着厚厚的、不知名的胶状苔藓,踩上去发出令人不适的“噗叽”声,却有效地掩盖了脚步声。两侧是高耸的、长满锈蚀管道和电缆的混凝土护堤,遮挡了来自上方的视线。
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浓重的淤泥腥气和隐约的化学药剂甜味。护堤上偶尔能看到巨大的裂缝,像狰狞的伤口,里面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方,有时会传出细微的、仿佛什么东西在蠕动或咀嚼的窸窣声。他们避开这些裂缝,尽量走在河床中央相对开阔的地带。
寂静是最大的背景音,但并非绝对。极远处,隐约有规律性的、低沉的轰鸣传来,像是巨型机械在运转,又像是地底深处持续的能量释放。那是灵犀总部或者“老板”正在建设的“共鸣塔”方向。更近一些,风穿过废墟空洞时发出的呜咽,以及某些夜行变异生物短促的鸣叫或振翅声,时断时续,撩拨着紧绷的神经。
前行了约莫二十分钟,阿亮突然举起拳头,停下。
苏眠立刻矮身,屏息,目光锐利地扫视前方。阿亮侧耳倾听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指向左前方护堤上一处较大的裂缝。
裂缝边缘,有什么东西在反射着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光——一点冰冷的金属光泽,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针尖般刺眼。
是监控探头?还是某种感应器的残骸?
阿亮做了几个手语:可疑。绕行。观察。
两人缓缓向右侧移动,借助河床中央一堆半埋的废弃汽车残骸作为掩体,从侧面观察那个裂缝。裂缝大约一人高,内部似乎比想象的深,那点金属光泽位于裂缝深处大约三四米的地方,并非静止,而是在极其缓慢地、规律性地左右摆动,如同某种机械装置的“头部”。
不是遗落的零件。是活物?或者仍在运作的自动防御装置?
苏眠想起周毅提到过,旧档案馆周边可能还有未被完全摧毁或依旧被程序驱动的古老安保系统。也可能是“诺亚生命”或“老板”布设的新监视点。
无论哪种,都不能惊动。
阿亮示意继续绕行,保持距离。他们花了更多时间,从更下游一处护堤坍塌形成的斜坡爬上河岸,进入一片更为混乱的工业废弃物堆放区。这里堆满了报废的机床、生锈的集装箱、碎裂的玻璃钢储罐,地形复杂,视野极差,但同样便于隐藏。
穿行其间,需要格外小心脚下。破碎的金属边缘锋利如刀,不明成分的化学废料在破损的容器中凝结成诡异的彩色晶体,散发着刺鼻气味。苏眠看到一具半埋在废铁下的骸骨,穿着老式工装,头颅不自然地扭转,显然已死去多时。
“净化”并未波及每一个角落,但死亡以更缓慢、更绝望的方式在这里蔓延。
又前进了一段,阿亮再次停下。这次,他示意苏眠靠近,指向堆放区边缘一处相对开阔的地带。那里曾经可能是一个小型装卸广场,如今地面龟裂,长满杂草。广场中央,赫然停着两辆覆盖着伪装网的轻型轮式装甲车。
车辆款式并非灵犀制式那种流线型、充满科技感的风格,而是更偏向旧时代军用或重型安保公司的产品,经过明显的改装——加厚的复合装甲,车顶安装着遥控武器站(虽然枪管被拆卸),车身涂着暗哑的、便于融入废墟的灰绿色迷彩。最重要的是,车身上有一个模糊的、被刻意涂抹但依旧能辨认轮廓的徽记——向下生长的树根与原子符号。
“诺亚生命”的地面载具。
车辆静静停在那里,发动机没有运转,但车头指示灯有极其微弱的、规律性的闪烁,显示处于低功耗待命或远程监控状态。周围没有人员活动迹象。
阿亮压低声音:“巡逻车?还是固定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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