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解冰怎么劝也不下来,男友转身就进了屋,解冰那时心如死灰。
但她马上就看见隔壁房间窗户里探出来颗毛茸茸的头。她男友就像个长臂猿一样,唆唆几下就灵活地爬到了她旁边的空调机上。他跟她一高一低隔空坐着,眼神嚣张地看着她。
解冰本来只有一点恐惧,看到他像只大青蛙一样蹲在她头顶斜上方,脸唰一下就白了。解冰的体重不到一百斤,男友的体重有一百三十多斤。
“你个傻子,赶紧下去,下去!”解冰喊道。
他们的房东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楼下站着了,旁边还有几个邻居,都惶恐地看着他们,吆喝他们快下来。
解冰男友蹲着的那个空调架就在那时松了一下,“咯”的一声响,两个二愣子闻声,吓得飞快蹿下去,攀着窗口跳进房间。
这天他们就被房东赶出去了,不肯再把房子租给他们。于是七月的大日头底下,俩人一边啃冰棍一边手拉手找新房子,走在沈阳的大街上咒天咒地。
他叫什么名字?解冰说不出口。
他走了以后,他的名字就变成了她心上最短的咒语,每一次提及,都揪心刺骨。连血带肉地疼。
在一起的时候,解冰就很少叫他名字的。大傻子,猪头,二货,哈尼,亲爱的,解冰想起啥叫啥,全凭心情。名字能代表什么呢?那时候的她想。名字不过是一个称呼。她如果爱这个人,他明日换了称呼,叫狗剩叫猪蛋她都会爱他。
她跟他说话也从不客气。滚。爬。王八犊子。说得最多的是口头禅——你去死。
那些词没有意义,对解冰来说不过就是语气助词。吼了他滚,反正滚了马上还会滚回来。骂他王八犊子他也不会真变了形给她看。至于去死,谁在意呢?他们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多日子要过,死是多么遥远的词。只有真的临近死亡的人才避讳说死,就像没有谁会蠢到跟老年人开玩笑说你去死。她那么年轻,才会以为自己配得上把死挂在嘴边。
他也粗鲁地唤她,有时候。他用很亲昵的语气叫她“小贱人”,她听多了,也就懒得生气,反正她只是他一个人的“小贱人”。
但他从不和她一样说你去死,问他为什么,他说不喜欢。她那样骂他,他也不生气,随她去。
解冰也是很久以后才明白,她那时在他的爱里作天作地,不过是吃准了他爱她。
你去死。这是解冰的口头禅。口头禅而已,说得多了,她都不会去联想这句话的意义。
反正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骂人的,好朋友、他,都是自己亲近的人,反正也没有人会因为这个短句子真的去死。
有次他们吵架,男友气不过,夺门而出。解冰气得在身后随手捡了只他的拖鞋向他的身影投过去。
“你去死!”解冰骂道。
不到一小时,解冰就接到他的电话,陌生人拿他手机打的,叫她去医院。他冲出家门没几条街,就被车撞了,在医院急救。
那天解冰在手术室外哭得声音都哑了。后来他脱离了生命危险,她坐在他的床边,凝视他在麻醉药力下尚未苏醒的脸。她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跟他说“你去死”。
死,是多么可怕的字眼!她怎么舍得咒他!
那次他卧床两个多月才康复,她贴心地服侍他,那是他们在一起时最温柔的两个月。她觉得,原来两个人谈恋爱不互相戏谑竟然也能好好相处,举案齐眉。
结果他好了以后两个人还是吵架。
再度小贱人对抗大傻子。吵了打,打了哭,哭得抱成一团和好。吵吵打打,但从没人提过分手。不分手,这大概是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底线。
他们青春的爱情,线条紊乱,热血淋漓。
后来她还是忍不住对他喊你去死。还是个语气助词。
然后那天他扔下她,冲出去,跑向马路对面。
像从前的每次争吵一样,她知道他不过又是去找某个死党,一起喝几杯酒打几把台球,然后晚上偷偷摸摸回家,抱着床上装睡的她,小声说老婆我又死回来了。
那天他冲出去。冲出去。像很多次吵架时一样。
马路对面近在咫尺。
“呯!”
她亲眼送他离开这个世界。那天她跪在马路上摁住他流血的伤口,摁住这里,血继续从那里冒出来,他像一个浑身是洞的破麻袋,漏得她的世界漆黑无光,全是绝望。
灵堂上他父母不肯让她祭拜,他妈扑上去扇她耳光。她就跪在大门口,举着浮肿的脸天昏地暗地哭。
那以后,很长一段日子她每天都回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根本停不下来。她的脑子变成了一台永动机,梦里也不肯停。他给过她的所有好,后来都变成这个世界对她的残忍。
解冰后来问过自己很多次,为什么要对他说去死?为什么死的那个不是自己?
黑夜是她一个人的,空气里从来没有一个声音冒出来回答她。
这世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谁知道老天哪来那么多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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