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凝头摇着,后倒爬着。她奢望林公公心中能有一丝怜悯,奢望莐嬷嬷能不那么忠心。
她眼见林公公往前迈了一步,她刚想开口,林公公却反手把那一方白帕掩于莐嬷嬷之口。
三更声传来,夜已深。
宫娥及其他太监皆遵莐嬷嬷令候立在殿外,对太后寝殿之事浑然不知。林一下手极重,莐嬷嬷未哼出一个完成语调,便无了声息。
林公公正值四十壮年,莐嬷嬷比他大了几十年岁,又是女流之辈,不到一刻自然倒于了他手中。
林公公把莐嬷嬷扶好,让她作悲痛状半伏于太后暖榻上。他弄好这一切,回身扶起惊慌失措的嫣凝。
他跪了下来,“奴才林一,请富察夫人代奴才向富察将军聊表忠心,并请富察夫人告知和大人,奴才甘愿为十五贝勒鞍前马后,刀山火海!”
太后早已给了他密旨,让他杀嫣凝。但是如和珅所言,莐嬷嬷是太后的心腹,这等有损太后名声的事,她怎会留他在世。事成之后,定会寻个借口,让皇上杀了他。
与其被灭口,倒不如寻一条活路,寻一条可以讨好福康安,又可以让他依附十五贝勒的路。
莐嬷嬷再得太后的宠,亦不过同他一样是个奴才。可是嫣凝不同,她即是福康安的夫人,又是和珅与十五贝勒要护着的人。
一个奴才可换他与三位朝中王公权臣交好,这般美事,终是太后遗体在侧,求生的本能也令他违了太后懿旨不杀嫣凝反而杀了莐嬷嬷。
林一说话时,嫣凝依旧愣着,看着他动着嘴巴,却听不到他说了什么。她思绪苍白若纸,无法得知眼前到底发生了何事。林一已然跑到了殿外,跪在地上,对着漆黑的夜空,号啕大哭,“皇太后娘娘驾崩了!”
这一声号啕,仿若霹雳划开了圆明园平缓寂静的夜。宫人口口相传,继而奔走。宛若仙境的圆明园似被火球砸中,万盏宫灯升起,星星点点的散落在各宫之中。
长春仙苑混『乱』起来,不管何人都是哭声响彻漆黑无月、铅云密布的天空,竟生生的把那铅云惊了去。月『色』倾斜而下,把圆明园笼在一片纯白纱霾之中。
各宫的缟素是几年前就备下的,太后的年岁已惊吓了众人多次,这次却是如此猝不及防。
宫中的人皆匆匆换上缟素赶来长春仙苑,光是缟素连绵,就把太后宫中衬得如白昼。
全副的卤簿仪仗在内务府的调度下在殿外散开各居其位,宫殿门前立起红漆杆子,一幡绣着金龙的缎绣软片,闪着金光。荷叶宝盖下垂着绣花团簇白绒球,风吹动,摇曳晃着。
嫔妃宫人跪在太后寝殿外哭着,皇宫外的八旗贵『妇』及在京官员命『妇』还未赶至宫中。郡王、贝勒及官员待在宫中的也已跪在外面哭着,还有未赶来的,怕是在路上已经开始哭着。
若说这是太后驾崩,在嫣凝眼中则更像是一场赛事,看何人哭的悲恸,看何人哭的能撼天动地。
她惶惶然的被宫女换上了缟素,木呆呆的被人扶来搀去。她似白『色』汹涛中一束几乎凋零的花簇,只能呆着任别人牵引她的去处。
嫣凝是八旗贵『妇』,因其他八旗贵『妇』未至,妃嫔之中亦无她的位置,她便被宫人搀着呆跪在太后寝殿中。
寝殿内外到处是嚎哭之音,似山洪爆发势不可挡,一遍一遍的卷袭着嫣凝的耳畔。
唯独皇上,神『色』悲戚,却一言不发,只有泪珠连连滑过他苍老的面容。他握着太后的手,似这寝殿中只有他们母子二人。
对于旁人来说,仅是皇宫中的太后驾崩了,连哭都只是一种礼节。但对于皇上而言,是他在这个世上的挚亲离开了他。
十月怀胎,含辛茹苦的养育,为他争夺地位甘愿在血雨腥风的后宫中变得心狠手辣。锦瑟年华的女子,何人不想相夫教子,岁月静好。但是在这尔虞我诈的后宫之中,你只有变得狠心起来,才能立于那块离养心殿,离皇上,离皇权更近的石青宫砖板上。
太后为他做的,皇上心中亦知。故他登基后每日都要向太后请安,南巡出游,只要太后身子尚可,他都会带上自己的额娘。
前段时日,他因福康安之事与太后赌气,今日见太后如此安详的躺着,心中不免后悔起来。他挥手对身侧的吴书来命令道,“八百里加急,急招吉林将军富察福康安回京为太后哀哭!”
听到福康安的名字,嫣凝缓了一丝神,但并未听真切皇上对吴书来说了些什么。
随后皇上一言不发的坐在太后身旁,容妃与内务府的人跪在一侧。无人敢出言提醒皇上,不要耽搁了皇太后入棺椁的时辰。
昏沉天空有些光亮之际,宫外的命『妇』已经陆陆续续赶到,内务府出了调度之人。宫殿中不再是一片杂『乱』无章的悲怆哭声,她们在管事公公的指令下,声音时高时低,众『妇』人并起而发声,竟似奏乐般。
宫女搀着嫣凝与富察老夫人跪在了一处,老夫人早已是满脸泪痕,声音嘶哑。嫣凝有些错愕,她不知这跪着的『妇』人中有几人是真的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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