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手里仍捧着那橙子，笑道：“将军莫责怪春池哥哥，他的确说过不让牧沐守夜，可是牧沐听说今晚守夜的人，都能得一份酥油甜枣和两只黄金佛手，所以……嘻嘻！”
王蓁原本就没吃饭，咋闻牧沐提及酥油甜枣和黄金佛手，肚子很配合地唱了一声空城计。当是时堂内十分安静，王蓁肚子唱的这声就显得格外响亮，连趴在一边的赤饮都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王蓁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不期正对上牧沐那对幽黑晶亮的小眼睛，此刻正十分鄙夷地白了她一眼。
王蓁心里暗暗磨了磨牙，漂亮的大眼睛跟牧沐大眼瞪小眼。
此时已有守夜侍奉的府侍听见声音，由门外赶过来，李嗣源对来人吩咐：“将我的夜宵端过来。”
府侍应声出去了，王蓁很自觉地蹲在红泥小炉旁照管茶汤，李嗣源对牧沐道：“小孩子不该熬夜，你快回去睡觉，糖枣和佛手照旧给你便是。”
牧沐闻言，亮晶晶的黑眼睛笑成两条弯弯的细缝，对着李嗣源匆忙行了个礼，抱着橙子转身跑出去了。
提梁壶里的水滚出一串串漂亮的蟹眼泡，王蓁将绿檀几上的茶具一一烫过，又分好茶膏，将热汤缓缓注入茶盏内。
就在她娴熟点茶的时候，府侍已将两个精致的蒸格，摆放在了李嗣源面前的小桌上。王蓁把绿檀小几小心挪过去，将热腾腾的茶盏摆在李嗣源面前时，却见李嗣源顺手将那两个精致的蒸格推到了自己面前。
王蓁不明所以抬眼看过去。
李嗣源垂着眼帘，正端起茶盏送往唇边，低声道：“吃吧。”
王蓁原本就没吃晚饭，此时已经饿了大半宿，见竟还有东西可吃，幸福的眼泪差点飚出来，也顾不得虚让，掀开其中一个蒸格，抓起一颗精致的小饺子就塞进嘴里。
只觉入口无比鲜香，王蓁也没尝出是什么馅就咽了下去，将那一格吃光，王蓁又掀开一个格子，见里面是跟饺子一样浑圆娇小的包子，同样是五个摆放成梅花状。
因先前已经垫进去一碟饺子，王蓁吃这包子时候就没风卷残云，拿起小小的一个包子咬了一口，见里面粉嘟嘟包着一团极细极嫩的肉团，王蓁没见过，皱着眉打量。
“那是虾肉。”李嗣源在旁边轻声说了一句。
王蓁唔了一声，将虾肉小包送进嘴里，又拿起来一个，顺口问：“刚才那个饺子也很好吃，就是吃太快了，没尝出味道，那是啥馅儿的？”
“蟹黄”李嗣源说话时，向盏中又添了新汤。
蟹黄？
王蓁嚼包子的动作，被蟹黄两个字硬生生凝固在脸上，转回头看着李嗣源。
李嗣源抬头打量她的表情，皱了下眉：“噎住了？”
王蓁立刻摇头，将嘴里的包子咽进去，问：“是不是像东京高阳正店里那种，二十五两银子一碟的蟹黄饺子？”
李嗣源轻轻点了下头，挑眉看着她，眼见她原本波俏的小脸渐皱成包子褶，不禁问：“怎么？那饺子有异？”
王蓁摇头，一脸扼腕的悔恨：“二十五两银子一盘的饺子，就被我囫囵吞下去，连个味儿都没尝出来，我真是暴遣天物啊！罪过。”
李嗣源皱了下眉，觉得她当初打碎自己那只价值连城的雀翎盏时候，都没像现在这般伤心欲绝过。
王蓁将两个蒸格席卷一空，觉着精神头又振作了些，见李嗣源仍没睡意，原本想陪他对弈聊以解闷，顺带回报他今晚的红包和美食，却见他起身走向旁边的一个角柜，从里面取出一个白瓷的小酒罐。
王蓁有点惊讶，她只见过他喝茶，却从没见过他主动喝酒，可眼见他果真拎着酒罐过来，再打量他此刻的表情……
王蓁突然想起晚上出城见的那个死掉的老公公。
这里头到底牵扯着什么事，她不懂，且觉着这事也不该是自己多嘴问的。而一个从不喝酒的人突然主动寻酒喝，她晓得多半只两种状况：一则喜极，一则悲极。
反观眼前的李嗣源，王蓁觉得他不像是前者。
携着酒壶回到茶席前，李嗣源没有唤人取酒具，只随意取了个茶碗准备用来装酒，却在刚拿起茶盏的时候，被一直白皙的小手拦下。
侧眸看她一眼，王蓁正唇角含笑望着他：“我前几日在一本杂记上看过篇文，说喝酒需讲个情致，否则就称其为酗，不但于身子不好，且还糟蹋了酒。将军既睡不着，不如咱们出去，寻个有情致的地方喝？”
听她说要出去，李嗣源侧目看了眼窗外呼呼狂吼的西北风，又回转眸子看向王蓁，眼里的意思分明：你确定要出去？
王蓁笑吟吟起身下了茶席，将桌上的茶盏揣了两个，又接过李嗣源手里的酒罐，笑道：“我有个极好地方，保证将军见了喜欢！”说完，转身就向门外走。
李嗣源跟着王蓁，一路穿过檀园，又绕过源缘轩，最后竟来到渌竹馆外的竹林前。
李嗣源原以为她是想寻来安重诲一同喝酒，却不想王蓁并进渌竹馆的小院子，而是沿着竹林的一带温泉水向前走，最后转了弯，在一个绿竹密实的水荡边停下。
水边铺着两块光滑干净的大青石，王蓁将怀里的杯盏和酒罐放在其中一块石头上。
李嗣源则立在石边，四下打量这个地方。
水荡旁边有几丛极茂密的竹子，将这个地方笼成个“凹”字型，穿过林间的风，原本就被根根细竹削的支离破碎，等吹到这里时，被这几笼密实的竹子挡住，竟丝毫吹不进来。水荡里掬着一池子温泉水，冒着温热的白烟，静坐溪边，仍可欣赏竹林入风时龙吟细细之声。
李嗣源打量一圈，看着王蓁将酒斟好，并卷起裤管坐在另一块石头上，当着自己的面，毫不避讳举止自然地将一双白皙小脚伸进温暖的泉汤里浸着。
好看的长眉轻挑了一下，李嗣源微沉着声线，问：“你与安先生常同来此泡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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