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品武卫用眼神狠狠剜了剜少年，朝着身后扬了扬手，道：“张生，把尸体带回去。”
武卫一声令下，很快便有名瘦小白役进门，将张老汉的尸首用白布一裹，从棺里抬了出来。
白役并无修为，一般是些以役抵赋的男子。只不过连饭都吃不饱，要干活抵扣赋税的乡民又能有多大的力气？况且人死后尸首很沉，白役不自觉手腕一抖，张老汉从他肩头滚了下来。
白布被掀开，张老汉张着嘴、瞪着眼，死相恐怖，看来是被惊吓致死。
众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背上冷汗淋漓。
“没用的蠢东西。”
那武卫怒骂一声，一脚踹在瘦小白役的心窝上。他脚下没留情，那白役滚了两圈，根本连爬都爬不起来。
见那武卫待要再踢，少年目光一冷，忙是拦在他身前。
“这位大人，白役并非武卫府下人，不过是以役代赋，怎么也算得上是良民。况且只是失手没抬稳尸体，大人何必如此责罚？”
“呵？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你在教我做事？”
“教导谈不上，只是希望大人自矜身份。”
武卫环顾四周，众目睽睽下也不好真把人踹死，便冷哼了声，“张生，还不快给老子过来！李饼，你去替他。”
被唤作李饼的白役原本是在照看车马，闻言只好走了进来，不情不愿地抬起了张老汉的尸首。
然而走过张生身旁时，李饼却朝人啐了一口，破口大骂道：“这点差事都干不好，废物！”
那武卫也不阻止，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
张生捂着心窝，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面如纸白。
李饼扛完尸体，重新回到院中，一副静候吩咐的模样。
武卫很是满意，比起傻愣的张生，李饼够聪明。
“李饼，把那妇人也带走。”
“好咧，刘爷。”
李饼大手一抓，便将张婶一把拎了起来。
张婶猛然间被人触碰，吓了一大跳，根本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便抬起了手。也不知为何，看似柔弱的妇人，力气竟是如此之大，一肘正好撞在李饼鼻子上。
李饼鼻腔一热，下意识摸了摸，立马就摸到了一股温热跟粘腻。
“他奶奶的！”
李饼被张婶一胳膊顶出了鼻血，顿时火冒三丈，眼看着抬起蒲扇大的巴掌便要往张婶脸上招呼，却被少年一把拦下。
若是先前林云还能容忍这两人的野蛮，毕竟张生怎么说也都是武卫带来的白役，他在明面上没法管，顶多只能暗中给人塞一瓶化伤去淤的药。
可张婶不一样。
“小子，武卫府办案，你竟敢阻拦！找死！”
刘姓武卫早看不惯林云，如今少年伸手阻拦，可不正好遂了他的意？敢阻扰武卫府办案，那就怪不得他要取他性命了！
刘武卫一马鞭甩来，鞭上缠绕着真气，显然是没有半点留手。
林云不由得皱眉，看出了鞭子上的杀意。
电光石火间，少年左手微抬，真气冲击着真气，眨眼间就掀起一道气浪，将众人冷不防推倒在地。
“哎哟，哎哟。”
蓦地，一手骨节分明的手，若无其事地攥住了马鞭，随着手腕用力，刘姓武卫居然被他硬生生拉了个踉跄。
刘武卫自觉失了颜面，盯着少年恶狠狠道：“小子，有两把刷子。不过张家灭门，这妇人是人证，官家有话问，有案要查，你敢阻扰，是想要跟整个重山郡作对？”
林云疑惑地盯着他，思索着刘武卫口中所谓的“有案要查”是何用意，心中更是纳闷：这小山村也不是头一回出事，怎么张老汉一死，武卫府就这般上心起来。
然而良久，他还是说了句：“请。”
刘武卫一愣，片刻后用手拍了拍少年的脸颊，满脸嚣张得意，“哟，算是你小子识相，知道武卫府惹不起。”
没想到林云一把抓住他的手指，稍一用力，险些将其拗断。
“不是请你，是请她。既然官家要断案，张婶是人证，那就按对待人证该有的待遇来。”林云淡淡道。
“反了你！”
林云手上用劲，武卫的指骨又往外弯了几分。
“请还是不请？”
“你小子！啊……李饼愣着干嘛，用请的，用请的。”
直到这时，林云才终于放开了武卫的手指。
……
崎岖山路上，马车的轮轴骨碌碌地转着，奔驰的车轮碾过碎石，车厢中的张生颠了颠，捂着心口苦不堪言。
“还疼吗？”
张生煞白着脸，摇了摇头。
林云看出他在逞强，便掏出装着白茸药液的水袋，递过给他。
“喝一口，然后慢慢往下咽。”
张生知道林云算得上半个郎中，所以对他的吩咐全然照做。
白茸药液一入喉，便化作暖流涌向心窝，心口击鼓般钝痛立马舒缓了不少。
张生眼中异彩连连，低下头不好意思道：“小兄弟的灵丹妙药怕是很贵重，给我这样的粗人，太浪费。”
林云摇了摇头，也懒得解释。实际上他的白茸药液，多得完全喝不完。
“对了，张生你是哪里人？”
“小的是土生土长的即岳城人。”
“即岳城？那为何又做了白役？”
张生脸色微红，低着脑袋尴尬地抓了抓耳朵，“家里太穷。我家中十来口人，总共还不到三亩地，吃不饱。
今年又逢地动，收成都没了。没办法我和大哥只好进山打猎，路上遇见了豺狼，拼死之下才侥幸逃脱。
这几年重山郡的赋税越来越高，家里交不出钱粮，我只好以役代赋，做了白役。
其实重山郡水利不兴，极易干旱。加上山川之地，灵气浓郁，山中多有妖兽精怪，要是遇上经年累月的大旱，它们便会下山危害百姓。
不过倘若只是如此，倒还算好。要是干旱的灾年再遇上地动，那才是要命，不仅没得吃，家也毁了，到了冬天更是熬不住。
在我们重山郡呐，每几年便会发生这样的灾祸。有的流民还没逃出去，便在路上死绝了，家里的田地最后也只能荒废，被官衙收回。”
‘官府收回？’
少年心中诧异，但却并未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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