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窝在爸爸怀里,闻着他衬衫上残留的米汤味,看他仰头盯着锈迹斑斑的"同仁医院"门牌。
清晨的雾还没散透,门环上挂着的半截黄封条被风掀起,"哗啦"一声拍在他手背上。
"到了。"爸爸的喉结动了动,怀里的温度突然烫起来——他昨晚熬夜翻旧报纸时,也是这样攥着茶杯,指节发白地说"一定找得到"。
老爷扶了扶老花镜,用竹扫帚扫开门口的枯藤:"当年这楼是德国人建的,墙厚,藏东西经得住年月。"他转头冲奶奶笑,"你记不记得?
你生小涵他爸那会儿,非说要找这医院的接生婆——"
"先办正事儿。"奶奶戳了戳他后腰,目光却软下来,"小涵她妈要是在,肯定帮着苏姑娘翻箱子。"
苏婉的影子从爸爸肩头飘下来,半透明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铁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扬起的灰尘里,我看见她左半边完好的睫毛在抖,像蝴蝶翅膀扑棱着要飞。
楼道里的窗户碎了大半,风灌进来时,墙皮簌簌往下掉。
爸爸的手在我后颈轻轻拍着,那是他怕我被吓哭的暗号。
可我没哭——苏婉的影子飘在前面,银镯子泛着淡粉的光,像妈妈给我织的小袜子,暖融融的。
"护士办公室在二楼最东头。"李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背着的帆布包蹭过墙,蹭下一块绿漆,"当年苏婉值夜班总带着个蓝布本子,说要记病人的忌口。"
爸爸的脚步顿了顿。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楼梯转角的白墙上,有块没被灰尘盖住的痕迹,是个歪歪扭扭的"忍"字,笔画里还沾着暗红的锈。
苏婉的影子飘过去,半透明的指尖贴在那字上,像在贴谁的脸。
"是阿念。"爸爸突然低低说,"苏姑娘跟我说过,她女儿四岁时拿红蜡笔在墙上画小鸭子,被护士长训,她护着说'孩子嘛,忍忍就过去了'。"他低头亲了亲我额头,"小涵,你看,苏阿姨的阿念,和你一样爱涂墙。"
我攥着他领口的手松了松。
二楼最东头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的光里,飘着细如牛毛的尘。
奶奶掏出块蓝布帕子垫在门把手上,"吱呀"一声推开——满屋子霉味混着旧纸页的苦,直往我鼻子里钻。
老爷踮脚去够顶层的木柜,突然咳嗽起来:"这灰...小涵她爸,把小丫头抱远点。"爸爸刚挪步,苏婉的影子"刷"地飘到木柜前,半透明的手按在柜门缝隙上。
木柜"咔嗒"一声开了,落下来的灰里,我看见她左半边完好的眼睛亮得惊人。
"在这儿!"奶奶的声音带着颤,她从柜底捧出个蓝布包,边角磨得发白,却洗得干干净净。
爸爸凑过去时,我闻到了股淡淡的桂花香——和苏婉银镯子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蓝布包打开的瞬间,苏婉的影子几乎要贴上去。
那是本硬壳日记本,封皮上用金线绣着"苏婉"两个字,线脚歪歪扭扭的,像小孩的手。
爸爸的手指在封皮上抚过,突然顿住:"这是...阿念绣的?"
奶奶翻到扉页,念出声:"民国三十七年三月初九,阿念把我的钢笔水打翻了,却用绣线给本子描了边。
她说'妈妈的本子要最漂亮'。"她吸了吸鼻子,"这丫头,手真巧。"
接下来的纸页被翻得"簌簌"响。
李明凑过来看,突然指着一页说:"这是上次那产妇的记录!
苏婉写她产后抑郁,每天给她带半块桂花糖——"
"等等。"爸爸的声音突然哑了,他指尖停在某一页,"这里...苏姑娘写,民国三十八年腊月廿三,国民党飞机轰炸时,她护着七个产妇跑向防空洞。
阿念拽着她衣角喊'妈妈等等我',可她回头时,只看见...只看见半块沾着血的桂花糖。"
我感觉到爸爸的心跳突然乱了。
他怀里的温度在往下掉,像冬天晾在窗外的奶瓶。
苏婉的影子浮在日记本上方,右半边烧焦的脸在抖,左半边完好的眼睛里,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可那眼泪没落地,只是悬在空气里,闪着细碎的光。
"她最后写..."爸爸翻到日记本最后一页,纸页边缘有焦痕,"她说'阿念走时攥着半块糖,我走时攥着半块糖。
要是能再见她一面,我要给她买一罐子桂花糖,看她笑...'。"
楼道里的风突然大了。
苏婉的影子晃了晃,银镯子"当啷"一声撞在日记本上。
那声音清得像山泉,混着她的抽噎飘进我耳朵:"阿念...阿念的糖...还没吃全。"
爸爸突然站起来,他把我往上托了托,下巴蹭着我头顶:"苏姑娘。"他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头砸进井里,"我...我们帮你找阿念。"
苏婉的影子猛地转过来。
她左半边完好的脸上还挂着泪,可嘴角慢慢扬起来,像妈妈哄我睡觉时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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