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扎马尾的姑娘抱着,她怀里的艾草香混着浓雾里的湿冷,像块浸了冰水的布蒙在我鼻尖。
爸爸走在前面,后颈的汗湿了衣领,我能听见他每一步踩在草地上的声音——"吱呀",像踩断了根泡水的枯枝。
"怨气团的根就在这山谷里。"林峰的声音比平时哑,他手里的铜钱剑垂着,可指节白得像要裂开。
老爷走在左边,我看见他枯瘦的手指一直抵着腰间的罗盘,铜盘在雾里泛着青灰,指针转得比爸爸的心跳还快。
雾浓得像灌了铅,我们的影子都融在白里,只能看见彼此模糊的轮廓。
我的后颈突然一痒,铜铃"叮"地轻响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轻,却像根细针扎进耳朵。
扎马尾的姑娘怀里的艾草香突然重了,她低头看我,发梢扫过我额头:"小涵别怕,阿姐在。"
"等等。"老爷突然停住脚,罗盘"咔"地发出脆响。
他的影子在雾里晃了晃,抬起枯手往左边指:"草叶动了。"
所有人都顿住。
爸爸的背绷得像块石板,我贴在他后背上的脸能感觉到他肌肉的颤动。
林峰的铜钱剑"唰"地扬起,金漆在雾里划出半道光。
风突然转了方向,带着股腐叶味扑过来,我听见左边草丛里传来"簌簌"声——不是风,是有什么东西在往里钻。
"准备符纸!"林峰低喝。
他的同伴们散成半圆,有人摸出黄符,有人握紧了桃木钉。
爸爸猛地转身,把我从扎马尾姑娘怀里抢过去,他的手烫得惊人,像块刚从火里捞出来的铁:"小涵闭眼。"
"轰——"
黑影从草丛里窜出来的刹那,我后颈的铜铃炸响。
那东西大得离谱,黑黢黢的一团撞断了半人高的野荆棘,带起的风掀得我额发乱飞。
爸爸倒抽一口气,怀里的我被他护得贴紧他心口,能听见他心跳快得要蹦出来。
林峰的铜钱剑劈了个空,符纸"刷"地烧起来,火光照亮黑影的轮廓——是鹿,大得反常的鹿,眼睛像两颗泡在血里的玻璃珠,身上沾着黑红色的黏液。
"是鹿!"扎马尾的姑娘喊。
她的声音在抖,可手稳稳扶住爸爸的胳膊:"别怕,是受惊的鹿!"
那鹿撞开我们脚边的碎石,带起的风卷走了半片雾。
我看见它后腿上插着根锈钉子,血珠顺着腿往下滴,在草地上洇出暗红的花。
它撞断最后一丛灌木,消失在雾里时,喉咙里还发出"嗬嗬"的哀鸣,像有人在揉皱的破布上摩擦。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可这口气刚吐到一半就梗在喉咙里。
老爷的罗盘突然"当啷"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时,我看见他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罗盘...罗盘不动了。"
林峰的铜钱剑垂下来,金漆在雾里暗得像块脏抹布。
他抹了把脸,汗水混着雾水从指缝滴下来:"刚才那鹿不对。"他蹲下身,用剑尖挑起鹿撞断的野荆棘——荆棘的刺上挂着缕灰布,布角绣着朵褪色的梅花,针脚细得像头发丝。
爸爸的手指扣进我后颈的襁褓,力道重得发疼。
他盯着那缕灰布,喉结动了动:"这是...民国时候的女衫料子。"
雾突然又浓了。
刚才被鹿撞开的缺口正被白蒙蒙的雾填起来,像有只无形的手在织网。
扎马尾的姑娘抱起我,她怀里的艾草香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股若有若无的甜腥——和老槐树下青石板缝里冒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
"走。"林峰捡起罗盘,用袖子擦了擦,"越快到山谷中心越好。"他转身时,我看见他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那鹿...是在给我们引路。"
我们重新迈开步子,可每一步都比之前沉。
爸爸的影子在雾里缩成个模糊的团,他走两步就要回头看我,眼睛里全是血丝。
老爷的手一直按在腰间的老玉牌上,那是爷爷传下来的镇宅玉,我听见他小声念叨:"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浓雾里突然飘来声铃铛响,和我后颈的铜铃一个调子。"叮铃——"它从我们前方传来,像有人用细绳子牵着,在雾里荡来荡去。
扎马尾的姑娘怀里的我突然打了个寒颤,铜铃跟着应和般轻响,两声铃音叠在一起,像两根针在往耳朵里钻。
爸爸猛地停住脚。
他望着浓雾深处,那里有团更浓的白,像团被揉皱的棉花。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模模糊糊看见那团白里有个影子——不大,像个蹲在地上的人,怀里抱着什么东西。
"那是..."爸爸的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嘘——"林峰的手指压在唇上。
他的铜钱剑又举起来,金漆在雾里勉强亮着,"别出声。"
雾里的影子动了动。
它抬起头,我看见两点幽绿的光——是眼睛,在雾里像两颗要熄灭的鬼火。
扎马尾的姑娘突然抱紧我,她的下巴抵着我额头,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小涵,阿姐的艾草香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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