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牛城的血色硝烟尚未散尽，周宁已下令全军休整三日。城头的旌旗换了大周的玄色龙旗，随风猎猎作响。
他提笔写就一封军令，遣快马星夜送往后方，命林清平即刻调拨官吏前来，接手新占城池的民政事务，又将善待东蛮百姓、赈济民生的诸项政策一一列明，字字句句，皆透着安定边境的决心。
而就在周宁坐镇蛮牛城，有条不紊地部署后续事宜时，另一边的卢开山部，却正一头撞进了精心编织的陷阱里。
此前一路势如破竹，连下东蛮三座边城，早已让卢开山的心头漫起几分骄矜。
麾下将士也个个意气风发，只道东蛮残部已是惊弓之鸟，不堪一击。这般掉以轻心，便为日后的惨败埋下了祸根。
大军行至乌兰城下时，眼前的景象让卢开山更是笃定了对方的怯懦——那厚重的城门竟四敞大开，城头上不见一兵一卒，连平日里飘扬的部族旗帜，也早已不知所踪。
“不过是群丧家之犬！”卢开山放声大笑，马鞭直指城门，“传令下去，全军入城！今夜就在乌兰城休整，明日一早，继续追击！”
震天的喊杀声里，镇东军的铁骑呼啸着冲入城中。
可进了城才发现，街巷空空荡荡，商铺闭门落锁，往日里喧闹的市集死寂一片，偌大的乌兰城，竟只剩下些老弱妇孺，缩在墙角，眼神里满是怯生生的惧意。
卢开山并未放在心上，只当守军是弃城而逃。
他命人在城中开阔处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将士们卸下铠甲，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处，或是擦拭兵刃，或是大口啃着干粮，全然没有察觉到，潜藏在平静之下的杀机。
夜色渐深，月隐星沉。乌兰城的街道上静得可怕，只有风掠过残垣断壁的呜咽声。
约莫三更时分，那些白日里还畏缩在墙角的东蛮百姓，竟悄无声息地从民房里钻了出来。
他们手里提着陶罐、木桶，脚步放得极轻，像一群暗夜中的幽灵，借着房屋的阴影，悄然摸向镇东军的营地。
没有人说话，只有陶罐与木桶碰撞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们将罐中、桶里的火油，一股脑地泼洒在营帐的布幔上、堆积的粮草间，泼洒在每一处能点燃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又如同潮水般退去，隐入黑暗的街巷，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倏然间，数支火箭划破夜空，拖着赤红的尾焰，精准地落入了营地。
“轰！”
火苗舔舐着浸透火油的营帐，转瞬间便腾起数丈高的烈焰。夜风助长火势，火舌疯狂蔓延，不过片刻功夫，整座军营便成了一片火海。
噼啪的燃烧声、营帐的爆裂声、将士们的惊呼声、惨叫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悲歌。
卢开山从睡梦中惊醒时，帐外已是火光冲天。
热浪裹挟着浓烟扑面而来，呛得他剧烈咳嗽。
他猛地掀开帐帘，看到的却是炼狱般的景象——熊熊烈火吞噬着一切，士兵们在火海中奔逃哀嚎，不少人身上燃着火苗，滚在地上痛苦挣扎。
“不好！中埋伏了！”卢开山瞳孔骤缩，厉声嘶吼，“全军撤退！撤出乌兰城！快！”
他挥舞着长刀，砍断燃烧的帐绳，带着身边亲卫，拼死朝着城门方向冲杀。
幸存的镇东军将士紧随其后，在火海中劈开一条血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那座已成火海的城池。
可刚一出城门，冰冷的杀意便扑面而来。
“咻——咻——咻——”
破空声密集如雨，无数箭矢从黑暗中射出，带着淬了寒光的锋芒，朝着仓皇奔逃的镇东军席卷而来。
根本来不及躲闪，箭矢穿透铠甲，刺入皮肉，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接连响起。
鲜血溅落在冰冷的土地上，镇东军的士兵成片倒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卢开山挥刀格挡，手臂被箭矢擦过，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绽开，鲜血汩汩涌出。
他看着身边的将士一个个倒下，看着身后的火海与身前的箭雨，心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终于明白，自己是何等的愚蠢。
一路的胜仗，竟让他昏了头，连最基本的防备都抛诸脑后。
城门大开不是怯懦，而是诱敌深入的陷阱；城中百姓不是惧意，而是蛰伏待机的猎手。
只因他一时的掉以轻心，竟将数万镇东军，推入了全军覆灭的绝境。
冷风呼啸而过，卷起漫天血腥，卢开山望着眼前的惨状，一口腥甜涌上喉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副将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扶住摇摇欲坠的卢开山，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急促：“将军！快醒醒！我们已经败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在再不撤，就真的来不及了！”
凛冽的夜风卷着血腥味扑在脸上，卢开山猛地回过神。
他望着身后火光冲天的乌兰城，望着满地将士的尸骸，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眼底翻涌着滔天的不甘。
可理智告诉他，败局已定，再做无谓的挣扎，只会让剩下的将士尽数葬身于此。
“撤！”
一字落下，字字泣血。卢开山狠狠抹了把脸上的血污与泪痕，调转马头，带着残兵朝着来路仓皇奔逃。
可东蛮的追兵岂会轻易放过他们。马蹄声如擂鼓般紧随其后，喊杀声震天动地，箭矢不断从身后射来，每一次破空声响起，都伴随着身边将士的惨叫坠马。
残兵们丢盔弃甲，一路奔逃，不敢有片刻停歇，直到奔出足足几十里地，身后的追兵才渐渐没了踪影。
晨曦微露时，逃亡的队伍终于敢停下脚步。
卢开山勒住缰绳，胯下的战马早已口吐白沫，瘫软在地。
他踉跄着下马，一身铠甲染满血污，头发散乱，脸上满是烟尘，哪里还有半分此前势如破竹的大将风范，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
副将喘着粗气，扶着一棵枯树勉强站稳，见追兵彻底没了踪影，才松了口气，上前劝道：“将军，追兵已经甩开了，这下我们总算是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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