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容她,怎么了?”半晌,潘岳才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喑哑得几乎无法分辨,仿佛他方才虽然不曾开口,嗓子却早已不知不觉地撕裂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伏地痛哭的石崇哽咽着回答,“昨日我听说你中了毒,马不停蹄就从金谷园赶过来。谁知进门之后,正撞见你大哥潘释,他告诉我阿容中毒了,然后就跑了出去。我看见阿容倒在院子里,顾不得问他究竟,赶紧找大夫医治。可是大夫来时,阿容已经没了……”石崇用华丽的衣袖使劲擦着脸上的涕泪,“大夫说了,中毒已深,救不回来的……我没有办法,只能帮着张罗阿容的丧事,一定要给她一个风光大葬……”
“是谁害的阿容?”潘岳的手指深深陷进了棺木中,支撑着身子僵直地站立。他喑哑的声音让在场的众人瑟缩了一下,却都只能摇了摇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传出中毒消息的人是潘岳,中毒死去的人却变成了杨容姬。
“最后见到阿容的人是你大哥,等他回来再问问。”石崇撑着地爬起身来,见潘岳只是呆愣着,连忙吩咐一旁哭得不能自制的老仆李伯,“愣着干什么,赶紧帮你家郎君把衣服换了。”
按照礼制,妻子死后,丈夫应该为妻子服齐衰一年。石崇见潘岳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任凭李伯为他披上齐衰,知道他这股悲痛憋得越久,后果越是可怕,不禁劝道:“安仁,我知道你伤心,你伤心就哭出来吧。你自己也才捡回一条性命,要是毒气反噬,阿容走得也不能安心……”
潘岳此刻也早已觉得全身剧痛,似乎早已被克制的毒性又重新冲进了四肢百骸。他伸手摸了摸棺木之中杨容姬的脸,只觉触手冰冷,再不复往日的柔软温暖,只觉心中大恸,低低地道:“阿容之死必定与我有关。我一日不为她报仇,就一日没有资格伤心。”
“那……你坐下歇歇,你这个样子,我看着害怕。”潘岳越是平静,石崇就越能预感到后面的惊涛骇浪,连忙使个眼色,想让司马睿和司马蕤两个年轻人将潘岳硬扶到苫席上来。
就在这个时候,院外终于有人叫道:“潘御史来了!”
听到大哥侍御史潘释终于回来了,潘岳晦暗的眼中顿时燃起了光亮。他拂开身旁的手臂,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果然看见潘释脚步飘忽地走了进来。他双眸无神,似乎消失的一天一夜都不曾入睡,整个人就如同失去了魂魄一般。
“大哥……”还不待潘岳开口追问,潘释已经惊讶地后退了一步,“檀奴,你……你醒了?”
“大哥,阿容是怎么死的?”潘释这一走就是一天一夜,由不得潘岳不起疑。虽然平素两兄弟往来并不算亲密,但也算兄友弟恭,潘岳不相信潘释有什么事会瞒着自己。
“有些事情,不知道反倒更好。”潘释见潘岳双眼已然血红,吓得又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院墙上,“檀奴,算我求你,这件事关乎我们整个潘家的命,你就别再问了!”
“不,我必须问。”潘岳平素对潘释十分尊重,此刻却如同疯魔了一般,伸手抓住潘释的胳膊就往自己卧房里拽。潘释想要挣脱,却发现潘岳的手居然硬得如同铁钳一般,只能任由他将自己拽进了卧房,一把关上了门。
“现在,你可以说了。”潘岳见其他人都被关在了门外,冷冷地说,“阿容的命,潘家的命,你说了,我会衡量。”
“好,我说。”潘释的脸色比潘岳还要难看,踌躇了半晌,终于道,“昨日我来你家看你,遇见了弟妹。我担忧地问起你的情况,她却说已经有了解药,让我不必担心。我奇怪地问解药是哪里来的,她却已经痛苦地弯下腰去,七窍中都涌出血来,然后,她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潘岳的左手下意识地抠进了自己的衣襟,似乎想要攥紧那颗不断抽搐的心脏。而他的右手,则依然死死攥着潘释的胳膊,疼得潘释眉目扭曲,却不敢叫出声来。
“弟妹说,说……”潘释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咬牙说了出来,“皇后说,用她的命,换你的命。”
潘岳攥着潘释的手蓦地松了开去,步子也不由自主退了几步。潘释看着他的脸,又补充道:“这一整天,我拿着弟妹杯子里残余的毒药寻遍了洛阳城内的医馆,终于有个致仕的太医告诉我,那是金屑酒,是宫中专门赐死用的酒……檀奴,你能侥幸活下来,是弟妹用她的命向皇后换来的解药啊!”
“不对,皇后怎么会有解药,我中的毒,明明是孙秀下的。”潘岳用力摇了摇头,想要在日渐混沌的脑子里寻回一丝清明。
“你别忘了,四皇女和你中的是一样的毒。”潘释推测,“所有的太医都被召集起来为四皇女研制解药,只可惜解药制好的时候,四皇女已经薨逝了。她是小孩子,身子娇嫩,自然比不得你能挺得久些。”
“可是,皇后为什么要害阿容……”潘岳的指甲,已经抓破了胸口的衣服,带出醒目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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