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毓英!这个名字瞬间跃入脑海,清晰无比。
周宽世虽未明言,但字字句句所指,非此君莫属!岑毓英在云南的种种作为、其人之才具、其盘根错节的影响力,刘岳昭早有耳闻。
只是此人新近革职,朝廷对其余怒未消……刘岳昭的脚步慢了下来,停在堂中那幅巨大的云南舆图前。
他凝视着大理府的位置,目光又扫过岑毓英曾经经营盘桓的滇南、滇中诸地。
周宽世信中那句“能驱策士绅、勾连百族”如重锤敲在心上。
是啊,对付杜文秀这样根基深厚的对手,光靠朝廷王师正面硬撼,只怕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旷日持久,非得有岑毓英这样的人物,从内部瓦解,从底层撬动,方是釜底抽薪之策!
“听劝……”刘岳昭低声自语,想起了周宽世信末提起的贵州往事。
当年若非周宽世力阻他强攻,转以抚为主,黔乱不知还要糜烂多久。
这“听劝”二字,实则是周宽世对他知根知底的提醒:值此生死存亡之秋,切莫因循守旧,顾忌虚名!
“来人!”刘岳昭霍然转身,声音带着决断的铿锵,“备快马!持本督名帖,星夜兼程赶赴岑府!务必请动岑大人!就说……就说滇省百万生灵涂炭,刘某恳请先生,指点迷津!”
幕僚领命而去,刘岳昭望着窗外暮色沉沉的天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非常之人,必待非常之请。这一步棋,是险棋,更是不得不走的活棋!
几乎在总督信使出发的同时,另一骑快马也悄然离开了长沙提督衙门。
周宽世终究放心不下。仅凭一纸书信,分量或许不够。他要亲自去会一会那位蛰伏的“非常之人”,看看他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胸中藏有破局之策,心中是否还装着那片让他又爱又恨的滇山滇水。
此行不宜张扬,他只带了两个最心腹的亲随,青衣小帽,轻骑简从,一路避开官道,专拣僻静小路,风尘仆仆地赶往岑毓英赋闲的居所。
岑府坐落在一处僻静山坳,白墙青瓦,隐于竹海松涛之中,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沉寂。
通报之后,周宽世被引入一间简朴却异常洁净的书房。岑毓英迎了出来。
他一身半旧的靛蓝布袍,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只是眉宇间难掩被闲置的落寞与沉郁,眼神深处,却沉淀着一种猛虎蛰伏时的锐利与警觉。
“周军门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只是毓英乃待罪之身,恐污了军门清听。”岑毓英拱手,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但那份刻意保持的距离感,周宽世感受得分明。
“彦卿(岑毓英字)兄说哪里话!”周宽世爽朗一笑,挥退了左右,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你我皆是武人,那些虚文客套就免了。宽世此来,只为一事——滇局!”
他目光如电,直刺岑毓英眼底,“杜文秀东征在即,刘制台(刘岳昭)在昆明,如坐针毡!彦卿兄,你在云南经营十载,根脉深植,难道就真的忍心,坐视桑梓再遭兵燹荼毒,生灵再罹劫难?”
“桑梓……”岑毓英咀嚼着这两个字,平静的面具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眼中掠过深沉的痛楚。
他沉默着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云南舆图,比他总督行辕里的那幅更为详尽,山川河流、关隘哨卡、土司辖地、汉回村落,密密麻麻标注着只有亲历者才懂的符号,一些地方甚至用朱笔勾勒着复杂的进军路线和防御要点。其中大理城防的标注,尤其精细入微。
周宽世的目光紧紧锁在那幅图上,心中震撼。
这绝非一个心灰意冷、安心赋闲之人所绘!图上那些犹带墨香的新增标记,分明昭示着主人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那片遥远的战场。
“军门请看,”岑毓英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晰,手指点在昆明西北方向,“杜文秀主力陈兵于此,其意昭然,直扑省城。然其后方空虚,”
他的手指迅速滑向大理西侧、南侧几个看似不起眼的山隘,“此处,可用奇兵!非精兵不可,非熟悉当地向导不可!若能断其粮道,袭扰其根本,则东征之兵必乱。”
他的手指又移到滇东南几处标有特殊符号的土司领地,“这些土司,与杜逆面和心不和,当年迫于形势才依附。若能许以实利,晓以利害,再辅以……嗯,一些非常手段,”
他眼中寒光一闪,“未必不能为我所用,至少使其首鼠两端,牵制杜逆侧翼。”
他语速极快,条分缕析,从山川地理到人心向背,从杜文秀核心班底的矛盾到其政权内部的经济软肋,如同庖丁解牛,将看似铁板一块的大理政权剖析得支离破碎。每一个问题,都对应着他所知的解决之道,或正兵,或奇谋,或离间,或利诱,无不切中要害,透着一股浸淫滇事多年、洞悉人性幽微的老辣与狠劲。
他谈论着那些可能的血腥、权谋甚至是不择手段,语气却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