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第三会议室的水晶吊灯将每个人的表情照得纤毫毕现。
张小燕坐在后排记录席，钢笔尖在"南海工程钢材质量论证会"的会议纪要上悬停。她注意到马卫东的右手食指正以每分钟120次的频率敲击实木桌面——这是父亲日记里记载的，当年东钢集团做假账时财务总监的习惯性动作。
"关于德国莱茵认证的问题..."省国资委主任王建国刚开口，会议室大门突然被推开。
省政协主席周正阳挂着老干部特有的和煦笑容走进来，深灰色中山装第三颗纽扣松开着——那是九十年代体改委干部的标志性穿法。
张小燕的脊椎窜过一道电流。
周正阳左手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在会议桌射灯下泛着幽光。戒指内侧若隐若现的刻痕，与父亲失踪当天带走的公章边缘完全吻合。
"老领导来得正好。"马卫东起身时，西装内袋滑落半张泛黄的纸片。中将不动声色地用钢笔帽将其拨到桌下，张小燕俯身捡起时闻到了熟悉的防蛀药丸味——这是父亲书柜里那份《东钢职工持股会章程》原件才有的气味。
"同志们啊..."周正阳的保温杯在实木桌上磕出沉闷的声响，那是张小燕在改制录音带里听惯的开场白，"改革总要付出代价。1997年那十二万吨特种钢材，不就是为了盘活国有资产？"他皱纹里的笑意突然加深，"就像现在南海工程，有些程序瑕疵..."
"周主席。"中将突然翻开面前的蓝色文件夹，金属纽扣与文件夹碰撞的声音让在场七个厅级以上干部同时绷直了后背，"这是今天凌晨海关总署传来的光谱分析报告。"他推过三张彩印纸，"南海工程使用的钢材，放射性同位素特征与1997年东钢集团失踪的那批完全一致。"
会议室空调突然加大送风量。
张小燕看见马卫东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在他面前的汇报材料上洇出浅褐色水痕——那是父亲笔记里提过的，东钢集团特制墨水遇汗变色的特性。
"这不可能！"马卫东的咆哮在常委会会议室显得格外刺耳。他右手下意识摸向皮带扣的动作，与录像里年轻时销毁账本前的姿态如出一辙。
省纪委副书记林国栋突然轻咳一声，马卫东立刻松开手，但张小燕已经看见他皮带内侧闪过的金属反光——那是把微型钥匙，形状与老局长临终前画的冷却池锁具草图一模一样。
"说到程序瑕疵..."郑国良突然接入视频会议系统，说道：“我们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1997年东吴市体改委的编制名单里，根本没有周正阳同志。"
会议室骤然寂静。
周正阳保温杯里的枸杞突然停止浮动，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张小燕的钢笔不受控制地在纸上划出长痕——这正是父亲最后一篇日记结尾处，那道穿透整页纸的尖锐划痕。
"档案管理混乱嘛。"周正阳笑着拧紧杯盖，翡翠戒指与不锈钢杯体摩擦出刺耳声响。
但张小燕注意到，他左手小指不由自主地在大腿上快速敲击莫尔斯电码——监控镜头拍不到的角度，节奏与父亲加密日记里的警示信号相同。
林国栋突然翻开面前的棕色笔记本。这个动作让在场半数以上干部条件反射般坐直——九十年代省纪委约谈干部时，林国栋总是这个动作。
"马卫东同志。"他声音很轻，却让空调噪音都显得刺耳，"你申报的那套东钢纪念章，能解释下第七枚的下落吗？"
马卫东的喉结剧烈滚动。张小燕突然想起父亲收藏的那枚纪念章，背面用微雕技术刻着十二万吨钢材的原始出库单编号。
此刻她包里的纪念章正微微发烫，就像老局长说的——特殊合金会在接近原始文件时产生热电效应。
"第七枚..."马卫东的视线飘向周正阳，后者正用杯盖轻轻刮擦保温杯边缘。
刮擦声让张小燕想起改制录音带里，周正阳用钢笔敲击话筒打断父亲发言的噪音。
"在张建军同志那里。"周正阳突然接话，皱纹里渗出长辈式的伤感，"可惜老张走得早啊..."他左手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突然转向张小燕，戒面在灯光下裂开细密的纹路——那是父亲日记里描述的"冰花翡"，只在接触特定化学药剂时才会显现的防伪特征。
会议室突然断电。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张小燕看见周正阳的秘书正将某物塞进马卫东的公文包——那扁平的长方形轮廓，像极了冷却池档案柜的专用钥匙模板。
"线路检修。"中将沉稳的声音穿透黑暗。
他点燃打火机的动作行云流水，火苗照亮面前的文件——那是份《领导干部个人有关事项报告》补充说明，马卫东签名处有个肉眼难辨的海鸥水印。
"趁着停电，我补充个情况。"林国栋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东钢集团当年所谓'盘活'的十二万吨钢材，实际价值是评估价的23倍。"
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中，他念出一个数字："正好是现在南海工程预算的缺口。"
张小燕的钢笔突然被抽走。吴欢借着黑暗在她掌心写字："冷却池=省委车库D区17号"。
触感消失时，她摸到吴欢塞来的金属片——上面凹凸的纹路，与父亲日记最后一页拓印的钥匙齿痕分毫不差。
电力恢复的刹那，周正阳的保温杯倒在文件上。茶水淋湿了中将面前的光谱分析报告，但张小燕已经拍下关键数据——被液体浸泡后，报告右下角浮现出父亲特有的签名笔迹：这是份被张建军认证过的文件。
"今天就到这里。"
周正阳起身时，中山装衣角勾住了档案袋。飘落的纸张中，张小燕看见张泛黄的《干部任免审批表》，"考察人意见"栏里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该同志在1997年10月31日行为异常"。 日期像尖刀刺进视网膜。
父亲失踪那天。会议室门关上的余音里，张小燕听见周正阳对马卫东说的最后一句话："...联谊中心地下室新到了批老酒..."
尾音淹没在电梯声中，但足够她想起工商联联谊中心的建筑图纸——那个地下室，正好位于省委车库D区正下方十七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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