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梆子声刚响过三声,刑部后院的青砖地上便响起急促的靴声。李偃飞握着半卷官谱,衣襟上还沾着未及拍落的槐花瓣——自地宫归来后,他已在档案室熬了两个通宵,眼下眼尾泛着青黑,却仍在廊下停步,借灯笼微光又扫了眼裴寂的履历。羊皮纸上的朱砂批注在晃动的光影里忽明忽暗,恍若这位已故大将军的一生都凝在那行小字里:"武德三年领右威卫屯驻洛阳,同年冬母丧丁忧,却于孟津渡口查获私运兵器三百车。"
"大人可是在查证裴寂丁忧期间的行踪?"沈予乔的声音从转角传来,竹纹裙裾掠过石灯笼时带起细微的风响。她腕间银铃轻颤,手中捧着个朱漆匣子,正是昨夜从周大柱尸身上取下的双面令牌。经过整夜浸洗,令牌边缘的牡丹纹已清晰如活,花瓣脉络间还嵌着半片枯黄的槐叶,与李偃飞衣襟上的那片竟出自同一棵树。
刑部值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李偃飞将官谱往楠木桌上一摊,指尖划过裴寂历任官职:"从归刑部典狱长到右威卫大将军,十年间连升七级,这在武职中堪称罕见。"他抬头望向正用银针挑开令牌凹槽的沈予乔,烛火在她睫毛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更蹊跷的是,他卸任典狱长那年,恰好是周大柱入籍京兆府的时间。"
银针突然"当啷"落地。沈予乔捏着从凹槽深处挑出的半片纸角,指尖微微发颤:"是洛阳户籍牒文。"她展开那片薄如蝉翼的残页,虽已霉烂大半,仍能辨出"永徽四年"的年号与"偃师县"的地名——正是裴家祖籍所在。更触目惊心的是牒文左下角的朱砂印,那半枚模糊的"裴"字官印,与令牌背面的暗纹竟严丝合缝。
"周大柱根本不是劫犯。"李偃飞猛地起身,腰间佩刀磕在桌沿发出清响,"他是裴家从洛阳带出的死士,借着劫杀官银的由头,实则在替裴元庆转运右威卫的军费。"想到三日前在护城河发现的那具浮尸,死者手腕内侧的牡丹刺青与周大柱如出一辙,他突然觉得后颈发寒——那些被当作普通水匪论处的尸体,恐怕都是裴家豢养的暗桩。
窗外传来更夫换班的梆子声,已是卯初时分。沈予乔忽然按住李偃飞欲翻官谱的手,目光落在他袖口沾染的银粉上:"昨夜我用硝酸银擦拭令牌时,发现背面的'右威卫暗桩'五字用的是密蜡填刻,只有遇热才会显形。"她从匣中取出令牌,就着烛火倾斜,只见漆红表面下竟浮出细密的小点,连成一串类似星图的轨迹,"这是洛阳到长安的驿站路线,每个星点对应着一处驿馆——与周大柱劫银案中丢失的十七箱军费数目相同。"
李偃飞的手指骤然收紧,在桌沿掐出青白指痕。他忽然想起半月前收到的那份加急军报,右威卫申报在虎牢关遇袭丢失的军费,正是十七箱。而裴元庆作为现任长安城防司令,却在案发后第三天才准许刑部介入调查,那时所有现场痕迹都已被暴雨冲刷殆尽。"走!"他突然扯过案头的皂隶腰牌,"去城西驿馆,查永徽四年以来所有盖过裴家印的通关文牒。"
城西驿馆的晨雾里飘着米粥的香气,驿丞揉着眼睛打开库房时,霉味混着尘土扑面而来。沈予乔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在积满灰尘的架上翻找,忽然听见李偃飞在底下低喝:"找到了!"只见他手中捧着半叠泛黄的文牒,每一张的验讫处都盖着半枚牡丹纹印——正是令牌正面的刑部典狱长官印。
"永徽四年冬,裴寂丁忧期间,竟用刑部官印私放了三十七批货物。"沈予乔看着文牒上的货物名称,从绸缎香料到铁器硫磺,品类庞杂得反常,尤其是运往洛阳的十二批铁器,数目恰好与周大柱劫案中"丢失"的兵器相符,"丁忧期间本应守制,他却借着刑部典狱长的身份私运兵器,难怪后来能在孟津渡口查获私运——根本就是贼喊捉贼!"
驿丞忽然在门口咳嗽两声,畏缩着递上个油纸包:"两位大人,这是刚从周班头遗物里找到的。"李偃飞打开一看,竟是半幅残破的洛阳地图,某处用朱砂画着醒目的牡丹纹,旁边注着"裴氏义庄"四字。沈予乔的指尖突然划过地图边缘的一行小字,那是用密语写成的日期,换算成公历正是三日前——周大柱死亡的当天。
长安城防司的朱漆大门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冷光。李偃飞握着令牌的手心里全是汗,腰间刑部腰牌的铜饰硌得掌心生疼。门房通报后不到一盏茶时间,便传来靴声橐橐,裴元庆身着玄色官服,腰间玉带的牡丹纹与令牌上的如出一辙,只是目光扫过令牌时,眼底闪过极细的冰裂般的纹路。
"刑部查案查到家父头上来了?"裴元庆的声音像浸了霜,抬手示意门房退下,指尖却有意无意按在腰间剑柄,"家父已故十年,李大人拿枚旧令牌来兴师问罪,莫不是...查案查昏了头?"他忽然瞥见沈予乔袖中露出的地图角,语气骤然冷下来,"还是说,两位对洛阳的裴氏义庄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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