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偃飞从书院返回时,破庙外已停了三辆官车。沈予乔正在给尸体换穿验尸服,少女贴身穿着的肚兜上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显然出自巧手。“陈山长说,柳姓女学生擅绣并蒂莲,”李偃飞低声道,“书院里的嬷嬷曾因她绣工太艳而责罚,说女子不应卖弄色相。”
沈予乔的手指忽然停在肚兜的系带处。系带内侧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戌初刻,承天门街”。与残页上的“西市茶寮”相隔不过两刻钟。“凶手在替她安排‘私会’,”她忽然抬头,“先让她写下约会地点,再以‘私通’为由定罪,这是先入为主的审判。”
庙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衙役们抬着另一具冰棺冲进庙内,棺盖上凝结的冰晶里,赫然嵌着半片《女诫》残页,页角朱砂印连成“孝”字。沈予乔只觉指尖发麻——这是第二具冰棺,比第一具更精致,棺沿刻着缠枝莲纹,正是城南书院嬷嬷服饰上的纹样。
“李大人,”她忽然抓住对方的衣袖,“两具冰棺,一‘贞’一‘孝’,正是《女诫》七篇中的前两篇。凶手在按照篇目顺序杀人,下一个……”她望向棺中面容灰白的中年女子,发现其右手小指齐根而断——那是行过“断指表孝”的标志,却被凶手视为“伪善”。
雪光映着冰棺,将庙内照得青白如鬼域。沈予乔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那个冬夜,也是这样的初雪,也是这样的冰寒。当时父亲握着她的手,在结霜的窗上画下“仵”字:“小乔,死人不会说话,但他们身上的每道伤,都是写给人间的信。”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残页,忽然发现“贞”字朱砂印的边缘,有极细的指纹——那是属于凶手的印记。李偃飞已掏出印泥,准备采集两具尸体的指纹比对,却见沈予乔忽然将残页凑到烛火前。火光穿透纸页,背面隐约浮现出墨线勾勒的长安城地图,西市与城南书院的位置上,分别画着小小的冰棺图案。
“凶手在标记作案地点,”沈予乔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下一个目标,应该是‘敬慎’篇对应的方位。《女诫》第三篇《敬慎》云:‘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凶手认为女子若失了柔顺,便是触犯天条。”
李偃飞忽然注意到第二具尸体的指甲缝里嵌着半片蓝布,布料上绣着金线牡丹——那是贵妇人服饰的纹样。“陈山长说,书院的嬷嬷中,有位吴嬷嬷曾因体罚学生被投诉,”他皱眉道,“投诉者正是城东绸缎庄的老板娘,她女儿因绣工太好被吴嬷嬷责罚,后来……”
“后来老板娘断指表孝,求书院宽恕,”沈予乔接过话头,“但在凶手眼中,这种‘以孝掩过’的行为,正是《女诫》所反对的‘诈善’。”她忽然指着冰棺底部的“孝”字,比之前的“贞”字刻得更深,边缘有木屑残留,“凶手刻这个字时带着怒意,木槿花与牡丹,代表的是平民与贵族,凶手在审判不同阶层的‘失德者’。”
更漏声从远处传来,已是子时三刻。沈予乔脱下披风盖在两具冰棺上,指尖触到第二具尸体手腕时,发现那里戴着与陈山长同款的“贞静”玉牌,却被人用匕首刻去了“静”字——只剩下“贞”。
“李大人,”她忽然转身,眼中有火光跳动,“凶手熟悉《女诫》,熟悉城南书院的一切,甚至可能曾是书院的学生或教习。他用硝石制冰,用朱砂定刑,用《女诫》残页定罪,每一步都在模仿古代刑律,却又掺杂了现代的医学知识。”
庙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破瓦洒在冰棺上,映出沈予乔投在墙上的影子,细长如刀。她忽然想起白天在书院看见的校训石,“贞、孝、敬、顺”四个大字被磨得发亮,唯有“顺”字右下角缺了一角——那是十年前学生抗议时砸的。
“下一个目标,与‘顺’相关,”她喃喃道,“《女诫·妇行》曰:‘行有四德,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凶手却只取前三者,‘贞’对应妇德,‘孝’对应妇言,‘敬慎’对应妇容,接下来……”
李偃飞忽然按住她的肩膀,目光落在她发间的银簪上:“沈姑娘,你可记得,三年前城西有桩冻尸案,死者也是女子,被人弃在冰河上?当时仵作断定是意外,可你父亲却私下调查,最后……”他忽然住口,看着沈予乔骤然苍白的脸色,知道触到了禁忌。
沈予乔转身望向神像,剥落的金漆在月光下像陈旧的血迹。父亲的死,确实与冻尸案有关。当时他发现死者胃中有硝石粉,却在结案前突然病逝,临终前只说“冰棺里藏着长安的霜”。如今看来,当年的案子,很可能是眼前连环杀人案的开端。
更夫的梆子声敲过三声,沈予乔忽然听见冰棺内传来细微的“咔嚓”声。她凑近细看,只见第一具尸体指尖的残页正在缓缓卷曲,朱砂印在体温(其实是室温)作用下,渐渐显露出背面的小字:“冬至夜,承天门,霜满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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