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意识混沌,在半梦半醒间沉浮,只觉双唇干裂焦灼,脏腑像被业火反复灼烧,剧痛难忍,仿佛身躯都要被燃成灰烬。
在恍惚朦胧的意识里,李佑感觉有股温热的流质轻轻触碰自己干裂起皮的嘴唇,本能地吞咽下去。
野菜粥带着淡淡泥土腥味,顺着李佑喉咙滑入腹中,像久旱后的甘霖,稍稍压下体内灼烧感,让他有了点生气。他艰难撑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一个单薄瘦小的身影静静守在床边,在昏暗光线里影影绰绰。
“二哥,你醒啦!”李萱原本满是泪痕的脸上,刹那间绽放出惊喜的光,恰似夜幕里陡然亮起的一点烛火。那笑容虽淡,却裹挟着蓬勃的生机,暖彻人心。
“我……”李佑刚发出一个微弱音节,喉咙便似被粗糙砂纸狠狠刮擦,一阵剧痛袭来,声音沙哑得近乎蚊蝇轻鸣,几不可闻。
他下意识想要挣扎起身,却发觉四肢仿若灌满了铅水,绵软得不听使唤,好似浑身筋骨都被抽离,就连动一根手指,都成了难以企及之事。
李佑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不清,没一会儿,就再度坠入昏睡的深渊。
李萱腹中早已饥饿难耐,肠胃拧绞着发出抗议,可她依旧紧紧守在二哥身旁,将剩下那少得可怜的野菜粥,一口不剩地扒进肚里,甚至就连锅底都舔得能映出人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郑州城里的官员终于着手组织人手过桥清理尸体。彼时正值盛夏,骄阳似火,滚烫的日光直直地灼烧着大地。数百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散发出阵阵腐臭。若不赶紧处理,一场可怕的瘟疫恐怕很快就会在郑州城肆虐开来,危及万千百姓。
负责搬运尸体的,是郑州城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官兵。他们在百姓面前一贯蛮横无理,走路都鼻孔朝天,可如今,刚一靠近那散发着阵阵腐臭的尸体堆,脸色瞬间就变了。
一个个眉头拧成了麻花,五官都因嫌恶紧紧皱在一起,忙不迭地抬起胳膊,用袖子死死捂住口鼻,脚步拖沓,每往前挪一步都显得极为不情愿,好似前方不是亟待处理的尸体,而是隐藏着无尽凶险的深渊。
“小六子,这小子还有口气。”一个士兵撇着嘴,伸出脚尖随意地踢了踢躺在地上的李佑,那语气就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小六子满脸不耐烦,啐了一口:“都这熊样了,还救个啥?直接扔去乱葬岗得了,省得浪费功夫。”
“看着怪可怜的,要不喂点粥试试?”有个士兵犹豫着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忍。
小六子眼睛一瞪,像被点了炮仗:“你脑袋进水了吧?咱们自个儿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哪有闲粮给他?”
“得得得,算我多嘴。”那士兵自知理亏,赶忙闭了嘴。
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嘈杂。最终,李佑还是被孤零零地丢在原地,他们没把他和其他尸体一起抬上板车,那辆即将运往城外乱葬岗的死亡板车。
烈日高悬,空气中弥漫着腐臭与燥热,令人几近窒息。官兵们来回奔波了好几趟,终于来到李逸风一家所在之处。
李萱蓬头垢面,双眼红肿,看到官兵靠近,瞬间像护崽的小兽一般,箭步冲过去,整个人扑在爷爷僵硬的尸体上,声嘶力竭地喊道:“不准你们碰阿爷!”那凄厉的喊声,在死寂的空气里回荡。
一个士兵看着她瘦骨嶙峋的模样,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怜悯,放缓了语气说道:“小姑娘,你阿爷已经走了,我们这是在帮他入土为安,别耽误时间了。”
李萱却像没听见一般,倔强地拼命摇头,泪水和鼻涕糊满了小脸,哭喊道:“阿爷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你们不许带走他!”她紧紧攥着爷爷的衣角,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在与整个世界对抗。
士兵们无奈地对视一眼,眼中满是同情与无奈,不再理会她的哭喊,转而准备去抬孙氏的尸体。
“阿娘!”李萱又发疯似的冲过去,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紧紧抱住孙氏的尸体,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哭声悲恸得让人心碎。
士兵们纷纷摇头,觉得这小姑娘实在太可怜,又太过执拗,便不再强求,转身走向气息微弱的李佑。
“那是我二哥!”李萱见状,心急如焚,连忙大喊道,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哀求。
一个士兵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地说道:“这一家人可真够惨的,整整齐齐。”
旁边的士兵半蹲下身,伸手摸了摸李佑的脉搏,眉头紧锁着说道:“这小哥还有气,不过也撑不了多久了,身体太虚弱。”
之前的士兵俯下身,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李佑滚烫的额头,沉重地摇头道:“烧得厉害,估计是没救了,咱们也没办法。”
最终,士兵们还是放弃了救治李佑,继续去搬运其他尸体。太阳渐渐西斜,天色越来越暗,这已经是今天的最后一趟任务,还有上百具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只能留到明天再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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