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悦跟着沈墨往角门走时,靴底碾过青石板上未化的薄霜,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秋棠捧着青碧色缎面斗篷追上来,袖口还沾着方才替她熨烫时的水汽:"姑娘且慢,这衣裳虽素净,外头风大,得披件掐丝银线的斗篷才压得住场面。"
她伸手接过,指尖触到斗篷边缘那圈水獭毛,想起昨日大太太房里的周嬷嬷来送冬衣时,悄悄塞给她的话:"北静王府的管事最是讲究,姑娘穿得太素了,倒显得咱们贾府没规矩。"此刻倒真应了那话——北静王素日最厌奢华,可骤然召见,礼数上半分错不得。
马车停在北静王府朱漆门前时,檐下铜铃正被风撞得叮当响。
门房见了贾家的车,忙哈着腰引她往偏厅去。
穿过垂花门时,她瞥见影壁后几株老梅开得正好,红瓣落在雪地上,倒像是谁泼了半盏残酒。
偏厅里烧着松炭,暖得人鼻尖沁出薄汗。
北静王正立在窗前,玄色锦袍上绣着暗纹云鹤,转身时腰间玉佩轻响:"贾五姑娘,坐。"
他声音沉得像深潭,贾悦刚在杌子上坐定,便听他直入主题:"那批从暹罗国来的香料商,你可查过他们的货船?"
她心下一跳,面上却仍是温驯模样:"前日大老爷让我帮着核计冬衣采买,倒是见着账房记了几笔海外来的檀香,可......"
"可李贤的人,把船牌改了。"北静王从袖中抽出一卷纸,展开时露出泛黄的海商文书,"这是三个月前广州海关的记录,'福顺号'船主本是我安插的细作,上月却换了李侍郎家的三公子。"
贾悦盯着那文书上的朱红官印,喉头发紧。
李贤是礼部侍郎嫡子,上月才跟着他爹来贾府赴宴,席间说要跟贾家合作海运生意,大老爷当时笑得合不拢嘴,她却在廊下听他跟随从说"贾府的船走南洋最顺"。
"姑娘可知,为何我要在此时见你?"北静王突然抬眼,目光如刀割过她的眉梢,"李贤昨日去了通政司,递了份折子,说我私通海商,偷运禁物。"
她手指攥紧了衣襟下的护甲,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翡翠雕的并蒂莲,此刻硌得掌心生疼:"王爷是说,李贤要借贾府的船做幌子?"
"不错。"北静王将文书推到她面前,"你那日在大老爷跟前说的话,我让人查了——李贤的人确实在醉仙楼骂过'老匹夫坏我大事',那'老匹夫',怕是指我。"
贾悦望着案上跳动的烛火,忽觉这暖阁里的温度都冷了几分。
她想起昨日在库房翻账册时,看见十月十五有笔三百两的"杂项支出",经手人是赵姨娘房里的春燕。
当时只当是赵姨娘又在克扣月钱,如今想来,倒像根线头,轻轻一拽就能扯出整张网。
"贾府若想脱身,得有个明白人。"北静王起身走到她跟前,玄色衣摆扫过她的绣鞋,"你昨日劝贾赦的话,我让人原封不动传到了他耳中——他今日凌晨派了人去码头,查李贤的货船。"
她猛地抬头,正撞进北静王沉如深潭的眼底。
原来大老爷屋里亮了半夜的灯,不是为她的话动怒,而是在权衡利弊。
从王府出来时,天已擦黑。
沈墨等在街角的茶棚里,见她出来忙迎上来,手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如何?"
"李贤的目标不是北静王,是贾府的船。"贾悦裹紧斗篷,哈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开,"北静王说,李贤要借咱们的船运私盐,再把罪名扣在王爷头上。"
沈墨攥着她的手炉的手紧了紧:"那咱们得先断了他的线。"
"线在府里。"贾悦望着远处贾府的飞檐,"昨日我查账,发现春燕经手了几笔蹊跷的银子,赵姨娘最近总说要给环哥儿置外书房,怕也是幌子。"
第二日卯时三刻,贾悦带着秋棠去库房。
王熙凤正倚在廊下嗑瓜子,见了她便笑:"五妹妹今日倒勤快,可是大老爷又派了差?"
"二嫂子说笑了。"贾悦福了福身,"前日核计冬衣,发现十月十五那笔杂项支出没记明细,我想着今日来补全了。"
王熙凤的瓜子停在嘴边,眼尾微微一挑:"巧了,我昨日也翻着那本账册,春燕那小蹄子,倒把支出去的银子记成了'给环哥儿买笔墨'。"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赵姨娘今早天没亮就去了后角门,我让平儿跟着,说是见了个穿青布衫的男人。"
库房里霉味混着樟脑香,贾悦翻到十月十五那页,果然见着"杂项三百两,春燕"的字迹。
她指尖划过账本边缘的折痕,突然想起昨日在王府,北静王说李贤的人昨日送了批"笔墨"到码头——那笔墨箱里,怕装的不是徽墨湖笔,是私盐的账本。
"姑娘,赵姨娘往这边来了。"秋棠在门口轻声道。
贾悦迅速合上账本,转身时正撞进赵姨娘堆着笑的脸:"五姑娘今日倒勤快,可要我帮着查查?"她眼角的胭脂没点匀,像块红补丁贴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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