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的炭盆因方才的动静噼啪爆了颗火星,落在青砖地上,贾悦盯着那点暗红,听王熙凤的话像冰锥子般扎进耳朵。
她原以为王熙凤是为匿名信里的名字来兴师问罪,却不想这女人一开口便直捣黄龙,连伪装的迂回都省了。
"凤姐姐何出此言?"贾悦指尖在袖中摩挲着那半枚碎钻,触感刺得掌心发疼,面上却浮起恰到好处的惶惑,"昨日我在园子里拾到封信,见上头写着姐姐的名字,想着该送回凤藻宫才是......"
"拾的?"王熙凤丹蔻敲了敲案几,那枚碎钻突然被她拈起抛在桌上,在烛火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这东西也能拾到?
我昨日瞧着宝丫头的璎珞少了颗钻,正想问她是不是在园子里走动时蹭掉了——五丫头说说,你这半枚,是在哪个角落拾的?"
贾悦喉间发紧。
她原以为藏得巧妙,却不想王熙凤连这点细节都查得清楚。
窗外的雪愈大,窗纸被风掀起一角,冷意灌进来,她后颈的冷汗却顺着衣领往下淌。
"姐姐明鉴。"她咬了咬唇,突然跪下来,"悦儿实是见信里说赵姨娘的病有蹊跷,怕姐姐被牵连,才斗胆留了这证物。
姐姐若怪我逾矩,打我骂我便是......"
王熙凤盯着她发顶,忽的笑出声来。
她起身伸手扶人,指尖却在贾悦肩颈处不轻不重按了按:"五丫头好手段,知道我最恨被人当枪使。"她转身倒了杯热茶塞给贾悦,茶烟里的眉眼倒添了几分真切,"赵姨娘那老货前日喝了碗安神汤,喝完就人事不省。
我让人查了药渣,里面掺了半钱马钱子——巧的是,那药罐子是我房里小丫头送的。"
贾悦猛地抬头:"姐姐是说......"
"有人想把脏水往我身上泼。"王熙凤端起自己的茶盏,却没喝,"昨日周瑞家的在角门捡着那封信,说里头写'凤丫头要除赵姨娘',我就知道,这局是冲我来的。"她忽然倾身凑近,"五丫头,你查赵姨娘的事,是不是也听说了什么?"
贾悦心跳如擂。
她穿书三月,早从记忆里翻出赵姨娘与马道婆勾连的旧事,原想着借查赵姨娘的病引出背后的人,却不想王熙凤先一步递了话。
她攥紧茶盏,将那日在假山后听见赵姨娘与婆子嘀咕"宝姑娘送的补药"的事说了,末了道:"姐姐若信我,我帮你查。"
王熙凤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忽然拍了拍她手背:"你这丫头,比那三丫头还精。"她指了指桌上的碎钻,"明儿我让平儿去回宝丫头,就说在五姑娘房里寻着了——她若问,你便说在沁芳闸边拾的。"
话音未落,外头又传来小丫头的哭喊:"宝姑娘房里火势大了!"
贾悦跟着王熙凤往外跑时,正见薛宝钗站在廊下,素白斗篷上落满雪,眼尾泛红,倒比那火光更刺眼。
她怀里抱着个锦盒,见王熙凤过来,忙道:"凤姐姐,我房里的炭盆不知怎的翻了,偏巧这锦盒里装着老太太给的翡翠镯子......"
"先救人要紧。"王熙凤皱着眉指挥婆子抬水,余光瞥见贾悦盯着薛宝钗的锦盒,心里便有了数——那锦盒边角沾着焦痕,分明是刚从火里抢出来的,倒像是故意做给人看的。
等火势扑灭已是半盏茶后,薛宝钗拉着贾悦的手直掉泪:"五妹妹,我原想着把那镯子送给老太太当寿礼,不想......"贾悦看着她腕间若隐若现的红绳,突然想起前日在祠堂看见她与周瑞家的说话——那红绳,正是马道婆庙里求的"平安绳"。
夜里,贾悦在自己房里拨着灯芯,窗棂被雪压得吱呀响。
正出神时,窗纸被人轻叩三下——是贾探春。
"五丫头,我今日在赖大家的车上瞧见宝姐姐了。"探春裹着猩猩毡斗篷坐下来,"她去了城南的醉仙楼,跟个穿青布衫的男人说了半柱香的话,临走时那男人塞给她个纸包。"她压低声音,"我让人跟着,那纸包是从西直门外的驿站送过来的。"
贾悦心头一震。
西直门外的驿站是金陵来的要道,薛家在金陵的生意......她捏紧了袖口的碎钻,突然想起薛宝钗昨日说要给史湘云送苏州蜜饯,可史湘云上月就回了史家——这分明是借口。
"三姐姐,此事万不可声张。"贾悦倒了杯热奶递过去,"明儿我想去城南转转,你帮我盯着园子里的动静。"
三更天的雪下得更密了。
贾悦换了身青衫小帽,用帕子裹了脸,跟着周瑞家的出门买菜的车混出角门。
城南的醉仙楼早关了门,只后院的雅室还亮着灯。
她贴着墙根绕到窗下,透过糊着梅枝的窗纸,隐约看见薛宝钗的身影。
"那批货必须在十五前运出。"薛宝钗的声音比往日冷硬,"老太太的寿礼单子我已改了,到时候......"
"宝姑娘,茶凉了。"外头传来跑堂的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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