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山园这个乡野之地,早就失去了权势的王安石自然是门可罗雀,但是有一天他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贵客,让他很是欣慰——来人正是反对过新法的苏轼。两人不计前嫌,在相聚的数日里,他们惺惺相惜、互为知己,这也成了王安石这位老人生命最后时光里最大的一丝慰藉。
苏轼是那个时代最典型的性情中人,他曾对自己的一生作过总结:“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这是苏轼病逝前两个月,被赦免北归时看着镜子中老态龙钟的自己,有感而发写下的一首诗,他用揶揄的语气抒发了自己的不如意,却也是他对自己人生跌宕际遇最真实形象的阐释。
遥想当年,他年仅22岁,就和弟弟苏辙一同高中进士,还被当朝文豪欧阳修赏识、收为门生,是多么的风光无限、春风得意。正当他意欲大展宏图之时,新法施行了,新党党魁王安石也很欣赏他的才华,多次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希望他加入新党。
苏轼如果当时能够“见风使舵”,那是立马能够平步青云,但是豪迈任侠的苏大才子却是坚决拒绝了新党的好意。他看到了新法的弊端,多次上书皇帝反对新法,这就把王安石惹毛了,很快就把他排挤出了京。自此苏轼开始了他颠沛流离的坎坷人生,是东南西北哪里都去过,先后曾在杭州、密州、徐州等地任职。
元丰二年(1079年),四十三岁的苏轼被调为湖州知州,按照惯例,他上表谢了恩。本来这种官样文章没什么花活,但他是个感情丰富的诗人,写文章就带上了个人情绪,说什么自己“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朝中别有用心的人认为这是在攻击朝政、攻击皇室,这些人还把苏轼以前的诗作都翻了出来,断章取义认为苏轼有谋反意图。
于是在这一年的七月二十八日,上任才三个月的苏轼被御史台逮捕,解往京师,受牵连的达数十人。这就是北宋着名的“乌台诗案”(乌台即御史台,因御史台种植很多柏树,终年栖息乌鸦,故称乌台)。
当时朝中哗然,倒苏之声一片。事已至此,苏轼甚至已经接受了马上就要赴死的命运。
在这个关键时候,连苏轼自己也没想到,反而是王安石为他说了好话,说这只是文人轻狂,不足以大张旗鼓的严办。历经三个多月的狱中生活,“乌台诗案”总算了结,苏轼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大难不死的苏轼被远远地贬到了黄州任团练副使,在那里,他没有一蹶不振,而是脱去了象征着士大夫的长衫,穿上了草鞋短衣和老百姓打成一片,修水利、促生产,断刑名、抓治安,做了一个真正脚踏实地的父母官。常年的基层经历也让他慢慢有了新的感悟,认识到新法的可取之处,也明白了王安石的初心。
在这黄州,他激情洋溢地写下了千古名篇《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元丰七年(1084),此时王安石已经退休隐居江宁,苏轼从黄州改任汝州,途中经过江宁。他很想去拜会王安石,但身为罪臣,又有过去那么多恩怨纠结,也不好意思直接拜访,于是就修书一封,附上诗文数篇,寄往了王安石的半山园。
收到书信的王安石完全明白苏轼的顾虑,第二天他乘驴而往,主动到苏轼停舟之处拜访。苏轼喜出望外,来不及穿戴朝服,就立即下船迎接王安石,他拱手躬身道:“在下没来得及早早迎候,过于失礼了。”王安石哈哈大笑:“你我难道还是拘礼之人嘛?”
此后,苏轼在江宁逗留的日子,便经常与王安石见面相叙。苏轼真诚道出了自己这些年来对新法的感悟,王安石也是唏嘘不已,两人尽释前嫌,共同创作了多首诗词。
八月,苏轼离开江宁,继续北上。两人依依惜别,王安石劝苏轼在江宁买房安家,比邻而居,便可常相往来,苏轼立即答应了下来,以后要“买田金陵,老于钟山之下”。这两个人发现,彼此性格是如此相像,都是心性洒脱、光明磊落,又都性格执拗、坚持理想,而且都才华横溢,在诗词、学术上有着共同的见解。
他们二人都把对方视为了知音,遗憾的是命运无常,这一别,苏轼此生再也没能见到王安石。
而苏轼的命运注定是充满了不平静,正当我们的东坡先生安下心来扎根基层、安于民间生活的时候,司马光等旧党复位了,苏轼立马从仕途的最低谷的一名罪官,又被擢拔回了朝里,当上了从二品的礼部尚书,官袍也由绿转为了大红,可谓是人生如梦。
然而苏轼心里早已没有了什么新党、旧党的队伍之分,他心中坚持的只有真理。他入京以后,看到司马光不分青红皂白地废除了全部新法,也包括免役法、保甲法等一些已经行之有效的好政策,他就直言不讳地上书建议:“免役法尤其出色,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建议司马相公继续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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