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砾堆里蒸腾着呛人的硫磺味,沈惜棠提着裙裾踏过焦黑的木梁,金丝绣鞋的云头很快沾满灰烬。
她故意落后萧珩半步,借着弯腰拾取碎砖的动作,将袖中浸过桑枝灰的帕子按在滚烫的砖面上。
青砖暗纹遇热渐渐显形,竟是半幅描金河道图。沈惜棠用指甲沿着纹路轻刮,指腹沾上些微金粉——这是官窑特供的辰砂混着孔雀石研磨的颜料,寻常商贾绝用不起。
"三姑娘当心!"
身后传来青杏的惊叫,沈惜棠旋身避开坠落的残瓦,发间金簪却顺势滑落。
簪头磕在砖面发出清脆鸣响,中空处滚出粒珍珠大小的玉珠,内里镂刻着精巧的机括纹。
萧珩的皂靴碾过玉珠旁的火星,玄色披风扫开浮尘:"沈家竟私藏璇玑锁?"
沈惜棠攥紧玉珠,掌心被机括棱角硌得生疼。这分明是母亲临终前塞进她襁褓的物件,原主痴傻时当寻常玩物,如今细看,珠内纹路竟与《天工织造》中失传的提花机图纸暗合。
"大人说笑,不过是颗走盘的玉珠。"她将珠子按回簪中,指尖抚过砖面余温尚存的河道图,"倒是这青砖上的徽记,像是扬州盐漕衙门的火印。"
话音未落,废墟深处忽然传来陶瓮破裂声。五个蒙面人自残垣后闪出,手中钢刀映着未熄的炭火,刀柄皆缠着靛蓝布条。
沈惜棠瞳孔微缩——那布条纹理正是沈家绣坊独有的双经双纬织法。
萧珩的佩刀架住最先劈来的刀刃时,沈惜棠迅速扯散腰间绦带。鹅黄丝绦迎风展开,竟是用母亲独创的"千重纬"织就,日光下泛起粼粼波光。蒙面人动作忽滞,像是被晃了眼。
"蹲下!"
沈惜棠将丝绦甩向最近的火堆,浸过硝石灰的绦带遇火即燃,爆开漫天金粉。趁着杀手挥袖遮挡,她拽着青杏滚进半塌的窑洞,后背撞上堆叠的陶胚。
黑暗中有冰冷器物抵住咽喉,沈惜棠却轻笑出声:"王掌柜既要灭口,何不让我死个明白?" 她摸到陶胚底部的刻痕,三短一长正是染坊记数的暗码。
蒙面人扯下面巾,火光映出王掌柜扭曲的脸:"三姑娘可知好奇害死猫?陈娘子就是查了不该查的..."
破空声骤响,银针穿过王掌柜的喉结钉入陶胚。沈惜棠望着倒地抽搐的身影,瞥见萧珩刀尖垂落的血珠正渗入砖缝,与青砖上的辰砂金粉混成诡异的紫黑色。
"沈姑娘好手段。"萧珩甩落刀上残血,目光掠过她手中陶胚,"这窑里烧的可不止青砖。"
沈惜棠将陶胚翻转,底部赫然黏着半片桑皮纸。纸面焦黄字迹却清晰可辨,记录着去年霜降那日,沈家漕船在瓜洲渡多载了三百石"白砂"。
她想起穿越前查阅的明代盐务史料,指尖微微发颤。所谓白砂,实乃两淮盐场走私时用的暗语。而霜降前后,正是沈家大少爷接手漕运生意的时节。
夕阳西沉时,沈惜棠站在绣坊染池前,将沾血的桑皮纸浸入靛蓝染缸。池水翻涌间浮现密密麻麻的银线,竟是母亲用砒霜水浸泡过的"隐线",遇碱则显形。
"姑娘快看!"青杏指着逐渐清晰的航线图,"这标记的不是漕运码头,是...是海神庙?"
沈惜棠捻着隐线的手蓦地收紧。线头指向的庙宇方位,正是父亲当年为母亲修筑的浣纱祠。祠中那尊手持纺锤的玉观音像,内里恐怕另有乾坤。
更漏声起时,她借口祭拜生母来到祠堂。月光穿过格窗落在观音掌心,纺锤孔洞中隐约可见机括痕迹。沈惜棠将璇玑锁玉珠嵌入其中,寂静中响起齿轮转动的咔嗒声。
地砖轰然洞开,石阶蜿蜒通向漆黑深处。沈惜棠握紧浸过磷粉的丝绦,在幽蓝微光中看见数十架精铁打造的提花机,机上还绷着未完成的龙纹锦——这分明是僭越的贡品纹样。
"三妹好兴致。"
身后突然传来玉珏相击的清脆声响,沈家长房嫡子沈砚舟执灯而立,锦袍上的蟒纹在火光中宛如活物。他脚边滚落着染血的桑枝,正是瓦窑中见过的那种。
沈惜棠将半幅龙纹锦藏入袖中,转身时笑得温软:"兄长可知母亲为何偏爱海神庙?因为潮汐涨落时分,地窖里的织机声会被浪涛掩盖啊。"
烛泪在青铜灯盏里凝成珊瑚枝的形状,沈惜棠借着晃动的火光,看见沈砚舟锦袍下摆沾着星点靛蓝。
那是染坊新进的苏木汁,掺了明矾才会泛出这种紫红色泽——昨日查账时,库房册上记的却是每缸只用三钱矾。
"三妹病愈后倒是伶俐许多。"沈砚舟用灯柄挑起龙纹锦一角,金线映得他眉眼如淬毒的银针,"可还记得去岁乞巧,你缠着我要看璇玑盒里的织女梭?"
沈惜棠指尖擦过提花机铁质横梁,摸到两道交错的刻痕。这是母亲独创的"双纬扣",需用特制铜钥才能启动织机。她佯装踉跄扶住机台,袖中玉珠恰巧卡进暗槽。
齿轮咬合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沈惜棠感觉到脚下地砖微微震颤。沈砚舟手中的灯盏忽然倾斜,灯油泼在龙纹锦上,腾起的青烟里竟浮现金粉勾勒的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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