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开往沈阳的火车,黑压压全是人,空气混浊得像是凝固的胶水。
陆青山好不容易抢到一张站票,连个落脚的空都难寻。
他索性将那装着二锅头的硬纸箱子往车厢连接处的角落一塞,也不管硌不硌得慌,一屁股坐了上去。
车轮碾过铁轨发出单调的“哐当”声,每一次震动都像是要把骨头颠散架。
他几天几夜没合眼,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上那件的确良衬衫也变得皱巴巴,沾满了尘土。
但他怀里揣着天大的好消息,心里却像三伏天喝了冰镇酸梅汤,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敞亮和舒坦,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身边几个是承德上车,回东北探亲的旅客,听口音像是辽宁那边的,挤得动弹不得,便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陆青山捡着些北京的见闻说了说,比如那能并排跑好几辆汽车的宽敞马路,还有副食品商店里琳琅满目的糖果点心,引得众人一阵惊叹。
说起东北的黑土地,他言语间也多了几分亲切。
只是每当话语间歇,父母的身影便会悄悄浮上心头,那股子压抑了十年的思念,如今知道了他们安好,反而愈发浓烈滚烫。
火车哐当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上午,才算摇摇晃晃进了沈阳站。
从沈阳再转乘客运班车到江源县,又是一番拥挤和折腾。
等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站在江源县公安局门口时,已是黄昏时分,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想先去跟陈志国打个招呼,报个平安。
陈志国正在办公室里埋头写材料,一抬头看见门口立着个人,黑瘦黑瘦的,跟逃荒回来似的,吓了一跳。
“青山?你这是……从煤堆里爬出来的?”
他连忙起身,上下打量着陆青山,几天不见,这人像是脱了层皮,眼窝都深了,衣服也皱得不成样子。
陆青山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陈哥,刚从京城回来,路上折腾了点。”
他没提见到胡书记那惊心动魄的细节,只含糊地说父母那边托人打听到了,有眉目了,都还健在,具体情况还得等消息。
陈志国一听,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锐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紧锁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陆青山肩上。
“好!好啊!这是天大的好事!人没事就好,比什么都强!”
他二话不说,抓起桌上的车钥匙:“走,我送你回山湾村,你这模样,自己回去不得把月娥妹子和乡亲们吓着。”
吉普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
陆青山把给陈志国带的四瓶二锅头和一大盒稻香村点心往后座一塞。
陈志国嘴上说着“你这小子,太客气了,跑那么远还惦记着我”,手上却没推辞。
只说局里还有急事,把他送到家门口就得赶紧回去。
车刚在陆家院门口停稳,不等陆青山下车,一道矫健的黄影“嗖”地就从院里蹿了出来,正是金虎。
些日子不见,小家伙似乎又壮实了一圈,毛色油光水滑,见了陆青山,兴奋地绕着他脚边直打转,尾巴摇得像个拨浪鼓,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欢快呜咽。
“青山!”
林月娥听到汽车声和金虎的动静,抱着小雪,快步从屋里迎了出来。
她眼圈有些红,显然这些天没少担心,但嘴角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眼神亮晶晶的,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思念和喜悦。
陆青山不在家这些天,她心里空落落的,总怕出什么意外。
陆青山几步上前,一把将妻女揽进怀里,紧紧抱着,仿佛要将她们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怀里的分量让他踏实无比,一路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
小雪在他怀里蹭了蹭,小脸蛋粉扑扑的,奶声奶气地喊:“爹爹,爹爹回来啦!小雪想爹爹!”
这一声“爹爹”,软糯香甜,瞬间把陆青山连日来的所有疲惫和焦虑都给融化了,心里像是被温水泡过一般熨帖。
下午,陆青山顾不上休息,先去了村长赵永年和书记赵大志家。
北京带回来的稻香村点心,一人一盒,又各送了一瓶二锅头。
两位村干部见他风尘仆仆却精神焕发地平安回来,还带回了父母的好消息,都替他高兴。
嘴上不住地夸他有出息,能耐,说陆家这是要转运了。
随后,他又提着酒去了老蔫叔家,赵铁柱家和刘富贵家。
老蔫叔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接过酒瓶掂了掂,点点头没多说,但眼神里满是欣慰。
赵铁柱家娘俩,刘富贵和他的弟弟妹妹,几个人都是激动得不行,拉着陆青山凑在赵铁柱家那简陋的土坯屋里,听陆青山讲北京的新鲜事。
赵铁柱听得抓耳挠腮,一个劲儿地问:“青山哥,那北京的楼,真比咱们干饭盆的山还高?汽车真那么多,跟蚂蚁似的?”
刘富贵则结结巴巴地问:“那、那火车,真、真不用马拉,自、自己就能跑那么快?”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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