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稷蹲在田埂上,手指深深插入泥土。
清晨的露水浸透了他的裤腿,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爬上来,但他浑然不觉。掌心里的土壤呈现出病态,像被榨干了最后一滴血。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李老栓,那独特的、右脚比左脚重三分之一的步伐,他已经能分辨出来了。
"小娃,咋这么早?"老农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乡音,像一把钝锯子在木头上摩擦。
他蹲下身,粗糙的大手抓起一把土,动作比方稷熟练十倍。"你说滴对,这地啊,跟人一样,饿狠了就没力气生孩子,别人不支持你,俺支持你。"
方稷心头一暖,这几天陈建军故意不来帮忙也不让别人来,基本都是方稷和李老栓一行人在开垦,这个没念过几天书的老农民,用最朴素的方式救这片土地。
他突然想起自己导师办公室里挂的那幅字:"农道至简"。
看着李老栓佝偻的脊背,他知道这个弯着腰在农田里讨了一辈子生活的老人,他深爱着这里。
这几天方稷发现,耧车还很落后,自己也许可以先给大家把力所能及改造的耧车改好。
"李大爷,咱们队里的耧车。"方稷拍掉手上的土站起身来:“我之前在学校上课的时候,老师曾经改好过一辆,效率更高。”
李老栓眯起眼睛:"咋?要改祖宗传下来的家伙什?”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领着方稷往仓库走去,背影像一棵被风雨扭曲的老松树。
仓库是间低矮的土坯房,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昏暗的光线里,一架古老的耧车靠在墙角,木质部分已经黑得发亮,金属部件锈迹斑斑。方稷蹲下来仔细检查,发现排种器的开口磨损严重,导种管也歪歪斜斜的。
"这耧车比我爹岁数还大。"李老栓用烟袋锅敲了敲耧腿,"每年播种都得三个人忙活,一个扶耧,一个拉牲口,一个撒种子。就这还老是断垄、堆籽..."
方稷的手指抚过耧车上的岁月痕迹。
那些被无数双手磨出的凹痕,那些反复修补的接缝,都在诉说着农人千百年来不变的艰辛。他突然觉得鼻腔发酸,在实验室里研究精密播种机时,何曾想过还有人在用这样的工具与土地搏斗?
"能改。"方稷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给我两天时间,我能让它效率翻倍。"
李老栓的烟袋锅停在半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当真?"
"当真。"方稷指向排种器,"这里加个调节板控制下种量,导种管用竹片重做,最重要的是..."他四下张望,突然眼前一亮,墙角堆着几块废铁,看形状像是拖拉机轴承的残件。
李老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咧嘴笑了,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你小子,眼睛够毒啊!那是前年报废的轴承,王队长舍不得扔..."
接下来的两天,方稷像着了魔似的泡在仓库里。
白天跟着大田劳动,收工后就借着夕阳的余晖改造耧车。
李老栓不知从哪找来把钢锯和铁锤,还偷偷拿来半瓶珍贵的煤油,这是队里留着点灯用的。
"使这个。"李老栓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块磨刀石,"我爹传下来的。"
方稷接过石头,指尖触到上面经年累月磨出的凹槽。他突然想起自己实验室那套德国进口的工具,每一件都闪着冷冰冰的光。而现在手里的这块石头,承载着多少代农人的体温?
第三天傍晚,当方稷终于把最后一个轴承滚珠装进改造好的排种器时,仓库门吱呀一声开了。
"成了?"李老栓的声音有些发抖。苍老的他佝偻着端着盏煤油灯进来,身后跟着五六个三队的老把式。
方稷抹了把脸上的油污,点点头。在跳动的灯光下,古老的耧车焕发了新生,木制主体依旧沧桑,但关键部位都加装了铁质配件。最显眼的是排种器,原本简单的木槽现在变成了精密的双排滚轴结构,还带着可调节的金属挡板。
"这...这能用?"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怯生生地问。
"试试就知道了。"方稷扛起耧车,发现比想象中轻很多,轴承的应用大大减少了摩擦。
试验选在了试验田旁边的小块空地。听说要试新耧车,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连王铁柱都背着手站在田埂上。方稷注意到陈建军挤在人群最前面,脸上写满了不屑。
"我来扶耧。"李老栓当仁不让地抓住把手。老农布满老茧的手在崭新的铁件上摩挲,像抚摸初生婴儿的脸,那样小心翼翼又充满欣喜。
方稷把种子倒入种箱,调整好下种量:"开始吧。"
没有牲口,两个年轻社员主动套上绳套。随着"嘿哟"一声号子,耧车平稳地向前移动。奇迹发生了,种子均匀地落入犁沟,间距几乎分毫不差,再没有往日的断垄和堆籽现象。
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叹。方稷蹲下身检查播深,发现也控制得恰到好处。更令人惊喜的是,原本需要三个人配合的工作,现在两个人就能完成,而且速度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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