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稷在农科院传达室签收包裹时,牛皮纸上的水渍已经晕开了部分字迹。
发件人地址栏只歪歪扭扭写着"黑龙江建设兵团六分场",邮戳模糊得像是被反复摩挲过。
"方工,这包得拆开检查。"门卫老张头捏了捏包裹,"听着像谷粒。"
剪刀划开层层包装,最先掉出来的是个铁皮烟盒。方稷捡起时,指腹蹭到盒底刻着的"郑"字,刻痕里还嵌着黑褐色的泥土。打开盒盖,里面整齐叠着张卷烟纸,展开后密密麻麻写满数据,字迹小得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
"哟,这老花镜式字!"老张头凑过来,"我爹写信也这样,省纸。"
方稷的呼吸突然急促。
纸上记录着春小麦与野生麦杂交的详细数据,末尾标注着"1965年于呼伦贝尔"。
他太熟悉这组数字了,前世读研时,导师曾展示过这份资料的复印件,当时被学界称作"中国小麦抗寒育种的里程碑"。
"还有这个。"老张头从包裹倒出个粗布口袋。解开绳结,几十粒带着芒刺的麦种滚到桌面上,在阳光下泛着奇特的琥珀色。
方稷的手指微微发抖。这是郑国栋父亲收集的野生麦种,前世直到九十年代才被重新发现价值。而现在,它们就躺在他掌心,麦芒刺着皮肤,真实得令人心悸。
"要登记吗?"老张头拿起收发本。
"等等。"方稷突然合拢布袋,"我先找李教授。"
他几乎是跑着穿过试验田。秋日的阳光把麦浪染成金色,但此刻他眼里只有那个烟盒。前世资料记载,郑怀山教授在特殊时期偷偷保存了这批种质资源,直到平反前夕病逝在农场。
李教授正在显微镜前观察病原菌,见方稷闯进来刚要训斥,目光却落在那个烟盒上:"这是......"
"郑国栋父亲寄来的。"方稷展开卷烟纸,"您看这个F2代表现型分离比。"
老教授的老花镜滑到鼻尖。他盯着数据看了足足三分钟,突然摘下眼镜用力擦拭:"老天爷......这要是真的......"
"绝对可靠。"方稷声音发紧,"我请求立即成立课题组。"
"你疯了?"李教授压低声音,"郑怀山还在审查期!"
玻璃窗外,几个研究员正走过。方稷等脚步声远去才开口:"资料与政治无关。您看第七行数据,越冬存活率92%......"
老教授的手指突然停在某行字迹上:"这个耐盐碱性......"
"能在黄淮海盐碱地推广。"方稷迅速接话,"比现有品种增产至少三成。"
两人头碰头研究到日头西斜。当方稷指出某个关键性状的遗传规律时,李教授猛地拍桌:"走!去找所长!"
所长办公室的绿漆木门紧闭着。透过毛玻璃,能看见里面烟雾缭绕——肯定在开重要会议。方稷和李教授在走廊长椅上等到天黑,终于等到散会的人群鱼贯而出。
"老王!"李教授拦住最后出来的王所长,"有重大发现!"
王所长听完汇报,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老李,你知道郑怀山的问题还没结论......"
"可这是能救命的粮食啊!"李教授急得直跺脚。水泥地面被他的旧皮鞋刮出几道白痕。
方稷突然上前一步:"所长,我请求匿名试验。成功了算农科院的,失败了我担责。"
王所长盯着他看了良久,突然从抽屉取出公章:"课题代号'冬星',经费走特殊项目。"他盖上印泥时突然停顿,"小方,你确定值得冒险?"
窗外的杨树沙沙作响,方稷想起前世资料里记载,这批种子直到九十年代才被重新培育成功。他直视所长眼睛:"十年后,您会为今天决定骄傲。"
当晚的课题组筹备会上,方稷坚持要邀请郑国栋加入。李教授激烈反对:"你非要往枪口上撞?他父亲的问题还没......"
"只有他认识这些野生麦的采集地。"方稷展示烟盒背面的简略地图,"看这个标记,应该在额尔古纳河附近。"
争论到深夜,最终决定由方稷私下联系郑国栋。散会时,李教授塞给他张纸条:"用这个地址,写'冬小麦资料收'。"
秋雨淅沥的清晨,方稷在邮局柜台前反复斟酌措辞。最终他只写了简短几行:"资料已收。急需额尔古纳河采样点详情。冬星课题组盼复。"落款用了"星火"二字。
寄完信,他撑着油纸伞往农科院走。拐角处突然冲出个浑身湿透的身影——是方安,没穿雨衣,蓝布书包紧紧抱在胸前。
"哥!"少女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方稷急忙把她拉到屋檐下。方安颤抖着从书包掏出团湿漉漉的纸——还能辨认出"北京农业大学"的字样,公章红印已经晕开。
"她说......说我要敢去农学,就......就断绝关系......"方安的哽咽混着雨声。
方稷把妹妹冰凉的手攥在掌心。雨水顺着她的麻花辫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他突然想起郑怀山烟盒里那些字迹——也是被岁月和雨水浸泡过,却依然清晰传递着重要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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