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空气越来越热。
新北的七月就像一个随时要爆炸的蒸汽锅炉,把地皮都熏得发烫。
我刚卸完一车货,背上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身上黏糊糊的,连汗味都和机油味混在一起了。
老六拿着手机走过来,喊我:“净空,大柱哥喊你过去。”
我一愣,脱下手套擦汗:“现在?”
“现在。”
“说是要请你喝茶。”
我心里顿了顿。
“喝茶”这个词,在这一行的圈子里,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那是一种姿态的展示,也可能是一次命运的签约。
—
大柱的办公室在“江湖客”会所的三楼,冷气很足,地板擦得锃亮,红木桌、紫砂壶、墙上挂着水墨山水,还有一尊描金的关公像立在窗边。
他没穿那身标志性的皮衣,改穿了一件米色亚麻衬衫,手里把玩着一串黄花梨佛珠,看起来像个有钱的文人。
“来了。”他抬头看我,笑了笑,“坐。”
我坐下。
他亲手倒了杯茶递给我,茶香很浓,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木头气息。
“普洱,十年老茶。”他说,“你这种人,得喝这种带点岁月味的。”
我没动杯子,只道:“哥,有事直说吧。”
他笑了:“你啊,就是这点好——不绕弯。”
他抽出一个文件袋,从里面拿出几张纸,放到我面前。
“这是我在南边开设的一家物流分部,挂的是正经公司名头,手续齐全。你只要签个字,从明天起,你就是这家公司的法定负责人。”
我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笑着靠近一点,语气平静,“意思是你升职了,兄弟。”
我没伸手去拿那几张纸。
他也不恼,继续说:“你知道现在像你这样能打、能抗、关键时刻又‘讲义气’的人有多稀缺吗?我这些年见过太多嘴巴甜、骨头软的废物。你不一样。”
“你把兄弟看得比命重,这就值钱。”
他拿起茶杯,轻轻吹了一口:“你帮我干三年,我保你出国,给你一笔起步资金,想开餐厅也好,做小老板也好,从此远离这片浑水。”
我听着他娓娓道来,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膝盖上的裤子。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我低声问。
“因为我看得出你身上有点不一样的‘血统’。”他说这话时,语气忽然慢了半拍。
“你是不是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我心里一震,抬头看他。
他眼神很淡:“我查过你。你从寺庙里出来,身份证是补办的,户籍资料全是后写的。你真以为你就是个被随便丢在庙门口的弃婴?”
我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他又说:“你这张脸,轮廓很正,眼神一看就不是农村小孩能长出来的。更像——官场那一挂的人。”
我喉咙发紧。
他凑近:“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的命,也许就是别人‘代替你’活出来的。”
这句话像一把钩子,勾住我心底最软、也最危险的角落。
他往后一靠,笑着道:
“跟着我,三年之后,你可以自己查——你是谁,原本该是谁。”
我沉默了很久。
半分钟。
一分钟。
整个办公室安静得只剩下空调低频运转的声音。
我忽然问:“如果我不答应呢?”
他挑眉:“那你就继续在城中村搬货,吃泡面,背锅,断骨头,流鼻血……直到再没人记得你叫‘净空’,也没人关心你姓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我背后,拍拍我肩膀:
“我不是逼你,我是在给你个选择。”
“有的人,这辈子都等不到一次选择。”
—
我走出“江湖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
街道灯光明亮,夏虫声声,风从地铁口里带出一股微凉的味道。
我走过人群,看着一个个擦肩而过的身影,忽然觉得:
我是不是走到了一条没有回头路的岔口?
我想起他那句话:
“你现在的命,也许是别人代替你活出来的。”
如果那是真的,那我现在的挣扎,又算什么?
是找回自己?还是在扮演另一个命运注定的“备胎”?
—
我站在桥上,手机在手心里滑了一圈,最后点开了通讯录。
只有两个联系人:阿宝,庄婧。
我先打给了阿宝。
“哥?”他声音带点酒意,“你在哪儿呢?”
“我在桥边吹风。”
“你是不是又出事了?”
我沉默一会儿:“你说……人要是走错了一步,还能回头吗?”
他愣住,然后说:“不管你往哪走,我都陪着你。你不当兄弟了,我也认;你要真出事了,我也给你擦血。”
我笑了。
“你这是要跟我下地狱?”
“你是我哥,净空。”
我挂了电话,又打开了庄婧的对话框。
最后一句是她说的:“你什么时候愿意说,就来找我。”
我打下一行字,又删掉。
写了又删。
最终,我没有发。
只是打开地图,标记了一个位置:南城,锦诚南部物流分部。
然后,我看着那点红色坐标,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大柱哥给我的是一份通往“出头”路的协议。
但也可能,是一条彻底抹去“净空”的契约。
我必须想清楚。
因为这一次,如果签了……
我就再也不是那个能走出泥塘的明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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