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
新北城的灯光透过雾气,在破旧仓库的窗户上映出一层模糊的光晕,像极了一副陈年旧画,暗淡、沉重、被时间腐蚀过的那种色调。灯光隔着玻璃渗进来,却照不亮任何一寸角落,反倒更衬得这屋子像个空壳,藏满了回声和往昔的回忆。
我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仿佛跟那块斑驳的墙壁融为了一体。第三支烟还未抽完,烟灰垂垂欲坠,指尖早被冻得发僵,连捻烟的动作都带着迟钝的颤抖。
门是半掩的,风毫不客气地灌进来,吹得地上的尘土打着旋飞舞,带着铁锈、潮气和残留的机油味道,在我身边盘旋不散。耳边是风声,却又仿佛有谁在低声啜泣,一种压抑到骨头缝里的哀求,像死者在墓地深处反复叩问生者的灵魂:“你还记得我吗?”
我抬手,把烟头用力按进烟灰缸,发出一声细碎的“呲啦”,像什么东西断裂了。
屋子太静了,静得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回音。
本想着再撑一会儿,撑到天亮——可眼前这间仓库,这方我苦苦守了数年的小小领地,如今却像是一座无声的孤岛,慢慢地从海图上消失。我像被抛弃的旧物,被困在这座孤岛的边缘,无人问津。
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随手在桌边踱了几步。办公桌已经被清理过,连最角落的烟蒂都被扫得干干净净,只剩一个老旧的抽屉虚掩着,像是有人匆匆离开时忘了关好,又像是故意为我留下的一道门缝。
我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一种不知从哪来的预感逼得我伸出手,缓缓拉开那道旧抽屉。
吱——的一声,木头与金属之间摩擦出一声细响。
抽屉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封信,整整齐齐地叠放着。白色信纸干净无尘,像是有人刚刚放进去不久。最角落处,压着一个淡粉色的图章——熟悉得几乎让人心颤。
那是庄婧最爱用的那款印章,印着一个小小的梅花图案。她说梅花傲寒,就像她自己。
那一刻,我的呼吸突然止住了。
空气仿佛被抽空,胸口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按住,闷得我几乎喘不过来。我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坐下来,捏住那封信,指尖已经泛白,手掌不知何时全是冷汗。
我没有立刻打开它。
我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封信,像看着一个旧梦,一段被自己亲手埋藏却从未处理过的情感残骸。那不是信,那是回忆,是悔恨,是一个不敢面对的告别。
终于,我撕开封口,抽出那张薄薄的纸。
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庄婧的笔迹,一如既往地清秀端正,字与字之间透着她那种温柔中带执拗的性格,仿佛她还坐在我对面,用那种轻声细语的语气,慢慢地跟我说着。
“净空: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你在找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我只是恰好在你迷路时递过一盏灯的人,
是陪你穿过风雨的一段路人。
可即便如此,我也心甘情愿。
我以为,哪怕不能走到最后,
至少可以在你疲惫的时候,做一把椅子,让你歇一歇。
可后来我才明白,
你的路,注定孤独,注定不能有人同行。
所以,
我不再等了。
希望你能记得,
在你最孤单最困顿的那些夜里,
有个人,悄悄替你擦过肩膀上的灰尘。
有缘无分,
缘浅情深,
皆为苦海。
珍重。
——庄婧。”
字字如钉,钉在心头。
我读到最后一句时,信纸已经被汗水打湿,指尖轻微发颤,像握不住一把温柔的刀。
屋子里冷得像冰窖,可我的心,却像被火点燃,一寸一寸地烧着,灼痛到骨子里,连呼吸都像在吞刀。
我靠在椅子上,仰头闭上眼睛,任那些记忆像洪水一般从眼底倒灌。
庄婧的笑,庄婧的倔强,庄婧夜里为我熬的姜汤,缝补的衣袖,还有那些不声不响替我收拾残局、陪我熬过风雨的夜晚——她像一个影子,安静地陪伴,从不索取,从不打扰。
而我呢?
我从未真正转身看过她一眼。因为我的眼里,一直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的名字:林若瑶。
我以为,那是命,是宿命,是一生的执念。
可到头来我才明白,执念能毁人,而温柔,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悄悄救你一命。
我望向桌上的打火机,那是她留下的——浅灰色的壳,边角有些剥落。她曾用它点过香,也用它点过蜡烛,在我病倒的那几夜,她一个人坐在黑暗里,点着微弱的火光守着我。
如今,它还在,而她不在了。
我点燃打火机,蓝色火苗“啪”的一声跳出来,晃晃悠悠地舔舐着空气。我小心地把信纸递了过去。
火舌贪婪地扑了上去,庄婧的字迹一笔一划地在火中扭曲、挣扎、坍塌。那是一场无声的焚烧,像是她亲自站在火中,一寸寸将自己从我记忆里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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