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天还未亮透。
李向东坐在炕边,把那叠皱巴巴的钱倒在炕桌上,一张张地摊开,数了下——有十几块。
这是他这几天倒腾耳机线、电池、跑镇上跑出来的全部家当。
他没急着收起来,而是低头把钱分成两摞。
一摞,准备进货。
一摞三块,他用旧布头包好,揣进内兜里。
没走正门,他特意绕了个小道,穿过巷子尽头的土路,去了村西口的小诊所。
那是一间开了快十年的老铺子,门口两棵歪脖子槐树,一到早春就落絮飘满地。诊所招牌褪了色,“济民堂”三个字只剩下轮廓,门边还挂着一个晃来晃去的喇叭状铜风铃,叮叮响个不停。
李向东一脚踏进去,屋里飘着淡淡的草药味。
柜台后,老板娘正在擦玻璃瓶子,听见动静抬起头,一眼认出了他。
“李家那小子?”她眉毛一挑,“哪儿不舒服?”
“不是给我。”李向东声音压得很低,“给我妈拿点止咳药,再称一斤红糖。”
老板娘眼神微微一顿,手上动作却没停:“你妈那咳……拖太久了。”
她弯腰在药柜里翻找着,“去年你妈还来过一次,拿了点川贝枇杷膏,说舍不得钱,回去兑水喝。”
李向东听着那话,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
他抿着嘴,从口袋里掏出那三块钱,轻轻放在柜台上,没说话。
老板娘也不多问,把药包、红糖一并裹进牛皮纸,又找了根细麻绳细细扎好,递过去。
“药早晚各一次,别空肚子喝,糖熬水兑姜喝着暖。”
李向东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把药和糖塞进布袋最底层,又拉紧了袋口的绳子。
“谢谢。”他轻声说完,转身出了门。
门外风一吹,鼻子发酸。
前世他把钱都撒在了牌桌上,母亲咳成肺病才想起去买药,结果一分钱掏不出。
这一世,只是三块钱,心却像压了块石头那么重。
回到家时,母亲正蹲在灶台边点火,手上裹着毛线袖套,动作一下一下地颤。
李向东进屋没说话,先把布袋放在炕沿,然后从里面小心地抽出那包药和红糖。
“妈。”
李母回头,看他一眼,愣了愣:“回来了?”
李向东点头,把牛皮纸包递过去。
“这药早晚喝一词,兑水,红糖熬着喝,暖肺。”
李母接过来,手指抖了一下。
她低头看那包东西,半晌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去灶台放药。
这几年,他在家闯祸惯了,哪怕今天是真心,也知道母亲那句“嗯”已经是破天荒的回应。
“我去镇上一趟。”他顿了顿,“回来得晚点,饭别等我。”
李母没回头,只说:“带块干粮。”
他笑了一下,转身拿起了炕头那口熟悉的破布袋,出了门。
拐进巷口时,天光已泛白,李向东脚步一顿,抬头看见熟悉的影子——
老周头正坐在门前削玉米杆,身旁那辆飞鸽斜靠在墙边,车座上的补丁还在风中轻飘着。
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说:
“周叔,这车再借我一天。”
老周头正在树下劈柴,见他来了,抬眼道:是继续借吧?”
“还是这车,骑顺手了。”李向东笑着说道
老周头一听,笑得合不拢嘴:“哎哟喂,你小子真把这破车当宝贝骑了啊!”
“宝不宝贝先不说,跑镇上,它靠谱。”
“去吧去吧,骑稳点,别真给我骑折了。”
李向东点头,转身推车出门。
阳光从天边慢慢探出来,晨雾像散不开的白纱,罩在村头的树上房上。
他一路骑着车,一路在心里复盘昨晚画的货品清单:BP电池、五号电池、耳机线、电筒灯泡、小喇叭……
这些都是92年这会儿,村里常用却常缺的。
前几次进货太少,他吃了教训,这次要挑紧俏又轻便的,来钱快、压货小。
骑了快一个半小时,他才到了镇上的供销市场。
李向东推着飞鸽走进镇子的时候,市场里已经开始热起来了。
路边几个挑货的摊贩正围在一处骂骂咧咧地讲价,他路过时,隐约听到一个瘦汉子说了一句:
“别去红星了,那死胖子死活不讲价,我昨天找老陈头拿了一堆,便宜一块多。”
“陈头?你说后头那个卖小配件的老倔头?”
“可不,就那儿。别人他都不搭理,我说是王麻子介绍的,他才肯卖。”
李向东心里一动,记住了“老陈头”这个名字,脚下一拐,没走去“红星杂货铺”,而是顺着市场后头那条二道胡同钻了进去。
巷子里灰墙矮檐,摊位不多,大多是本地熟人交易的门道。
果然,在拐角尽头,一张破木桌支着半块遮阳布,后头坐着个瘦老头,头发灰白,叼着烟杆,正低头拨算盘。
柜子边角都起刺儿了,木框被汗水磨得发亮,摊上的货却码得整整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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