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历622年,冬,幽州城外。
朔风如刀,割裂了唐军连营的旌旗。李世民站在辕门外,望着远处黑云压城的幽州城墙,呼出的白气在须眉间凝成冰霜。斥候刚刚来报——高开道昨夜又派死士袭营,三十名唐军哨兵被割喉,尸体整齐地码放在营门前,每个人的嘴里都塞着一块冻硬的马肉。
“他在示威。”李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将军的铁甲上还带着未化的雪粒,“高开道要告诉我们,幽州粮草充足,不怕围困。”
李世民眯起眼,城头上隐约可见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半边脸覆着铁面,正俯视着唐军大营。两人目光隔空相撞,仿佛能听见金铁交鸣之声。
“报——!”一名传令兵跌跌撞撞冲来,“高开道在城头悬起百具尸体,都是...都是这半月来试图开城投降的百姓!”
尉迟敬德一拳砸在辕门上,木屑四溅:“这疯子!”
李世民却突然笑了。他解下大氅扔给亲卫,露出内里玄甲上纵横交错的刀痕:“传令,把营前三十具哨兵遗体好生安葬。再挑三十坛烧春酒,明日午时送到幽州城下。”
众将愕然。房玄龄眼中精光一闪:“王爷是要...”
“他不是喜欢送马肉吗?”李世民抚过腰间横刀,“本王请他喝酒。”
幽州城头,血色黄昏。
高开道用铁钩挑开酒坛泥封,浓烈的酒香混着血腥味冲入鼻腔。他独眼中的瞳孔微微收缩——坛底沉着三枚铜钱,正是当年雁门关外阵亡将士的买命钱。
“将军,酒里会不会...”副将话音未落,高开道已仰头痛饮。酒液顺着铁面边缘的伤疤流下,在铠甲上冻成猩红的冰溜。
“李世民在告诉我,他记得。”高开道突然将酒坛砸碎在雉堞上,“当年突厥围炀帝于雁门,是他李家第一个撤的援兵!”
破碎的陶片中,一枚铜钱叮当落地。副官看清钱文上的“大业五铢”,脸色骤变——这是隋末乱世的开端。
唐军大营,夜袭。
三更梆子响过不久,幽州北门悄然洞开。高开道亲率三百燕山死士,马蹄裹布,沿着结冰的护城河潜行。这些幽州老兵口衔枚、背缚刀,铁甲外反穿羊皮,在雪地上如同移动的雪丘。
“放火!”
随着一声暴喝,唐军粮仓突然腾起烈焰。高开道独眼在火光中映出血色,长刀劈开巡逻士卒的咽喉时,刀锋与颈骨摩擦的触感让他想起七年前在涿郡突围的夜晚。
“李世民在哪?!”他揪住一个唐军校尉厉喝。回答他的是突然响起的号角——四面八方亮起的火把如星河倾泻,玄甲骑兵从燃烧的营帐后列阵而出。
“高将军夜半来访,世民有失远迎。”李世民横刀立马,刀尖还滴着某个幽州死士的血,“这三十里空营,可还满意?”
高开道的铁面在火光中扭曲变形。他忽然狂笑,声如夜枭:“好一个请君入瓮!可惜...”反手一刀斩断背后绳索,数十个点燃的火油罐从死士们背上滚落,“我要的是这个!”
雪原追击,黎明时分。
李世民抹去眉睫上的冰碴,望着雪地里蜿蜒的血线。昨夜混战中,高开道身中三箭仍杀出重围,只留下五十具唐军尸体,每具尸体的左手都被齐腕斩断——这是河北悍匪对追兵最恶毒的诅咒。
“报!高开道残部逃往北山峡谷!”
李靖突然按住舆图:“王爷不可再追!峡谷地形...”
“他算准我会追。”李世民解下佩刀扔给亲卫,却从马鞍后抽出一对熟铜锏,“传令徐世积堵住谷口,其余人下马步战——高开道的燕山死士善骑射,但在雪地近身战...”铜锏相击,火星四溅,“得用这个。”
北山峡谷,绝地。
高开道背靠冰瀑,看着逐渐合围的唐军,独眼扫过身边仅剩的七名亲卫。这些跟随他十年的老兵正在用布条把刀绑在手上——幽州男儿死时,兵刃绝不能离手。
“将军...”满脸血污的副将递来酒囊,“喝口热的吧。”
酒是温的,混着铁锈味。高开道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他第一次杀人后,师父给的也是这样的浊酒。铁面下的伤疤又开始灼痛,那次雁门关突围,突厥人的火箭烧烂了他半张脸。
“来了。”他握紧卷刃的长刀。
雪坡上出现玄甲身影,李世民竟独自走来。两人相隔十步时,唐王解下大氅抛在雪地上,露出内里与普通士卒无异的皮甲。
“最后一局。”李世民将铜锏插进雪地,“你赢,幽州军全身而退;我赢,你降。”
高开道的笑声震落松枝积雪:“李家小儿,你也配...”话音未落刀已出鞘,雪幕被劈开一道真空!
铜锏架住刀刃的瞬间,李世民虎口迸裂。他震惊地发现对方刀势竟比昨夜更狠——这疯子故意留力!
“这一刀为雁门冤魂!”
“这一刀为涿郡百姓!”
“这一刀...”高开道突然变劈为刺,刀尖穿透李世民肩甲,“为我这张脸!”
暴雪中,两道身影如搏命凶兽。当李世民终于一锏砸碎高开道铁面时,他看见对方血肉模糊的脸上...竟带着笑。
“你...故意求死?”李世民喘息着按住流血的手臂。
高开道仰面倒在雪地上,独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当年...我守着雁门...等你们李家援军...”鲜血从嘴角溢出,“等了...三十八天...”
七日后,幽州城门洞开。
没有投降仪式,没有俯首称臣。当唐军列队入城时,家家户户门前都摆着一坛封泥未动的烧酒——正是李世民先前送进城的那批。
“高将军呢?”房玄龄问跪迎的幽州长史。
老吏颤抖着捧起一个木匣:“这是...将军留给秦王的...”
匣中是一块被血浸透的燕山地图,背面用炭笔写着八个狂草大字:
【北疆多疮 慎守国门】
李世民望向北方绵延的燕山山脉,突然解下佩刀挂在幽州府衙正堂。刀鞘上“定远”二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这是临行前皇帝亲赐的御刀。
“传令。”他的声音惊飞檐上积雪,“幽州免赋三年,战死者子女由官府抚养。”顿了顿,“再立块碑...就刻‘燕山忠魂’。”
当唐字大旗最终插上幽州城楼时,没人注意到一匹瘦马正驮着铁面残甲,默默走向更北的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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