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策在黑暗中醒来时,首先闻到的是陈年羊皮卷的气息。
他的脸贴着冰凉的石板,背后的青铜藓已经完全覆盖脊椎,形成一幅完整的紫微垣星图。每当他呼吸时,那些金属菌丝就会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千万只蜜蜂在吟诵《孟子》章句。
"大人醒了?"
赵十二的声音从右侧传来。王玄策勉强撑起身子,发现他们身处一条倾斜向下的甬道。墙壁上镶嵌着人头大小的陶罐,每个罐口都飘着一簇幽蓝火焰。火光映照下,可以看到罐身上用汉文和波斯文交替书写着《孝经》篇章。
"这是......"
"疏勒城地下。"龟兹巫医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前方拐角,骨笛在他手中泛着磷光,"粟特人的往生道。"
王玄策的陌刀还在腰间,但刀身上的《推背图》图文已经消失不见。当他握住刀柄时,掌心传来异样的刺痛——那些消失的掌纹处,现在浮现出微缩的西域地图,玉门关的位置正在渗出黑血。
甬道尽头传来流水声。转过最后一个弯,王玄策的瞳孔骤然收缩——地下洞穴中央是一座青铜铸造的星盘,直径超过十丈。星盘周围环绕着三十七盏血灯笼,正是他在幻象中反复所见。每盏灯笼的竹骨都来自《论语》简牍,灯罩上密密麻麻写满阵亡将士的家书。
"看灯笼里面......"赵十二的声音在发抖。
王玄策走近最近的一盏灯笼。当他的呼吸惊动灯焰时,火光中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容——是使团副使张明远,三年前在碎叶城教孩子们用胡语背诵《论语》的文弱书生。此刻他的魂魄被困在灯笼中,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
"他们用《孝经》维持魂魄不散。"龟兹巫医的骨笛指向灯笼底座。王玄策这才发现,每盏灯笼下方都压着一截指骨,骨头上刻着波斯文的《孝经》片段。
洞穴突然震动起来。星盘上的青铜指针开始自行转动,投射出丝绸之路的全景光影。王玄策看到商道上的每个重要节点——敦煌、于阗、撒马尔罕——都浮现出不同文明文字的厮杀场景。汉隶与粟特文扭打在一起,波斯楔形文字正在吞噬龟兹文书。
"这是文明之争的真相。"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星盘中央传来,"文字吃文字,经典吞经典。"
星盘指针停在了玉门关的位置。光影中浮现出长城砖缝渗出黑血的画面,紧接着是令王玄策血液凝固的景象——三万具裹着《孝经》的尸骸正从长城脚下站起,面向西方行儒家大礼。
"兄长在哪里?"王玄策的陌刀已经出鞘。
星盘中央的光影变幻,显示出洞穴最深处的一盏黄金灯笼。那灯笼比其他灯笼大一圈,灯罩上糊着的竟是王玄策童年临摹的《兰亭序》习作。
王玄策冲向黄金灯笼时,背上的星图突然发出刺目金光。剧痛让他跪倒在地,童年记忆如决堤洪水般涌来——五岁那年,母亲并非病逝。那是个星象错乱的夜晚,年幼的他被母亲按在床榻上,用金簪在背上刻下最初的星图。母亲的血滴在他眼里时,他听到她说:"紫微不亮,北斗长明。"
记忆中的母亲面容与灯笼里的魂魄重合了。王玄策这才惊觉,黄金灯笼里囚禁的不只是兄长,还有母亲的一部分魂魄。她的嘴唇开合,说的正是沙漠血字上的话:"吾儿勿归"。
"这是......"王玄策的喉咙像被无形之手扼住。
"星命嫁接。"龟兹巫医突然撕开自己的袍子,露出布满全身的溃烂星图,"你母亲把本该你承担的星劫,转给了你兄长。"
就在这时,原本平稳转动的星盘突然开始加速旋转起来,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推动着它。王玄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星盘,只见光影之中,渐渐浮现出了兄长接受使命的那一幕场景。
那是在鸿胪寺的一间密室里,兄长静静地站着,大祭司手持银针,在兄长的背上刺下了北斗七星的图案。每一针落下,都仿佛刺在了王玄策的心上,他能够感受到兄长所承受的痛苦和压力。
直到这一刻,王玄策才恍然大悟,原来兄长并非是被迫接受这个使命,而是他主动承担起了这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命运。
然而,还没等王玄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黄金灯笼里的兄长魂魄突然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王玄策心急如焚,他顾不上其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想要抓住那灯笼。
可是,就在他的指尖刚刚触及到灯笼的灯罩时,他背上的星图却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传来一阵剧痛。王玄策闷哼一声,身体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停下动作,依旧坚定地想要抓住兄长的魂魄。
与此同时,紫微垣的星辰一颗接一颗地熄灭了,而灯笼里的火焰却越来越亮,仿佛要将整个房间都吞噬掉一般。
"大人,不可啊!"一旁的赵十二见状,急忙冲过来想要拉住王玄策,"星图熄灭,你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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