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清晨,凛冽的北风裹挟着血腥气,在崔氏坞堡的废墟间呜咽盘旋。焦黑的梁木斜插在瓦砾堆中,几缕未散的青烟在晨光中扭曲升腾,仿佛冤魂不散的怨气。一只秃鹫落在半截旗杆上,猩红的眼珠转动着,突然振翅扑向墙角——那里蜷缩着一具少女的尸体,冻僵的手指还死死攥着半截断簪。
"吱呀——"
地窖的木板突然颤动了一下,紧接着被一只青白的手缓缓顶开。崔昂从缝隙中爬出时,额角的伤口又渗出了血,混着地窖里的泥灰,在他惨白的脸上划出几道狰狞的痕迹。他下意识抬手遮挡阳光,却在指缝间看到了人间地狱——
叔父崔琰被三根长矛呈"品"字形钉在祠堂的外墙上,斑白的胡须上结满冰晶,怒睁的双眼正对着祖庙的方向;年仅十四的堂弟仰面倒在台阶下,头颅却滚在三丈外的雪地里,凝固的表情还保持着临死前的惊恐;更远处的回廊下,几个女眷的尸体像破败的绢偶般堆叠在一起,其中三婶娘的手里还攥着半幅被撕烂的《女诫》......
"嗬......嗬......"崔昂的喉结剧烈滚动着,却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喘息。他跪倒在地,指甲深深抠进冻土,两天来地窖里回荡的惨叫声又一次在耳边炸开:
"昂儿快走!别出来——"这是父亲最后的吼叫。
"求求你们!我女儿才十二岁啊!"三叔的哀嚎戛然而止。
最刺耳的是那些乱兵醉醺醺的叫嚷:"听说崔氏女郎都读过诗书?让爷看看肚子里有多少墨水!"紧接着是布帛撕裂声和歇斯底里的哭喊......
"那边有人!"
一声断喝惊醒了崔昂的噩梦。他僵硬地转头,看见一队打着"于"字旗的官兵正疾奔而来。为首的将领在二十步外就勒住了马——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兵竟被眼前的惨状震得倒退半步,铁甲下的胸膛剧烈起伏:"造孽......这他娘的是人干的事?"
亲兵队长突然瞪大眼睛:"将军快看!是崔司徒家的公子!"几个士兵慌忙冲上前,却在碰到崔昂的瞬间僵住了——这个曾经名满邺城的如玉公子,此刻锦袍碎成布条,露出的皮肤上全是青紫淤痕,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漆黑的瞳孔像是要把所有光都吸进去的深渊。
"崔、崔公子?"亲兵试探着去扶他,"于太守命我等搜寻......"
"滚开。"
沙哑的声音吓得亲兵一哆嗦。崔昂自己撑着断墙站起来时,一块焦木"咔嚓"裂开,露出下面压着的半截焦尸——那具尸体手腕上还戴着崔昂去年亲手给祖母打的福寿镯。
将领见状急忙下马,抱拳时甲叶哗啦作响:"公子节哀,葛荣贼军今晨已被击退。于太守特意嘱咐,要护送您去邺城崔季舒大人处。"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崔昂死水般的眼珠终于动了动。他望向东南方邺城的方向,干裂的嘴唇渗出鲜血:"多...谢..."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
当士兵们搀着他走过祠堂废墟时,崔昂突然挣脱众人,扑向那块斜插在雪地里的鎏金匾额。"清河崔氏"四个御笔亲题的大字裂成蛛网,其中"崔"字的最后一笔还沾着暗褐色的血迹。
"公子当心!"亲兵惊呼着去拉他,却见崔昂的十指已经抠进匾额裂缝,鲜血顺着鎏金的纹路蜿蜒而下,在积雪上绽开朵朵红梅。他佝偻着背脊,像个疯子般把额头抵在冰冷的金匾上,浑身颤抖得像是随时会散架。
远处传来收兵的号角声,惊起满坞堡的食腐飞鸟。在遮天蔽日的鸦群阴影下,崔昂终于抬起头,染血的牙齿间碾出一个浸透毒汁的名字:
"葛......荣......"
马车碾过结冰的血泊时,没人看见崔昂从雪地里拾起了一枚带血的箭簇。当他把这枚生锈的铁器攥进掌心时,远在百里外的葛荣突然打了个寒颤——这位刚刚血洗了七姓豪族的大齐皇帝陛下,莫名觉得有把无形的刀正抵在自己后心。
三日后,邺城崔府。"昂儿!"
崔季舒的呼唤声在庭院中回荡。当他看到那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身影时,这位向来以铁面无私着称的军司马瞬间红了眼眶。崔昂呆立在院中,原本俊朗的面容如今布满尘土和血痕,那双曾经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吓人。
"季舒...兄长..."崔昂的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是许久未曾开口。他机械地抬起手臂,似乎想要行礼,却在半空中僵住了。
崔季舒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将族弟搂入怀中。他感觉到怀中年轻人的身体在剧烈颤抖,就像一张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没事了...没事了..."崔季舒轻拍着崔昂的后背,声音哽咽。他注意到崔昂的衣领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不由得心中一痛。
"家人...全死了..."崔昂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父亲...母亲...小妹...他们...他们连小妹都没放过..."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掐进崔季舒的衣袖,指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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