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延林的懒意结界像张无形的网，将七名梦魇骑士的动作扯成慢放。
锁链擦过他衣角时，他甚至能看清锁尖倒刺上凝结的幽绿黏液。
"这幻境连活物都容不下。"他踢开脚边一颗石子——石子滚出三步，撞在卖糖画老人的竹筐上，老人却像没听见动静，仍举着糖人维持着机械的微笑。
皮延林眯起眼，方才进城时他就察觉了：屋檐下没有鸟雀扑棱翅膀，青石板缝里看不见蚂蚁爬动，连穿街而过的风都像被抽干了，他的粗布衫角纹丝不动。
太完美了，完美得像块被擦得锃亮的铜镜，照不出半分鲜活气。
"镜心塔。"他望着城中央拔地而起的楼阁，塔尖金铃在雾中若隐若现，"幻境的中枢该在那儿。"
懒意结界的金光随着他的脚步蔓延，梦魇骑士的锁链拖地声从身后传来，却比寻常慢了三倍。
皮延林摸了摸腰间阴阳司印——这枚玄案司杂役本不该有的玉印，此刻正贴着他的皮肤发烫，像在催促他快些。
镜心塔底的水面泛着幽蓝。
皮延林俯下身，却见涟漪里浮着的不是自己的影子，而是一串金色符文。
它们像活物般纠缠游移，时而拼成"困"字，时而化作锁链形状。
"有意思。"他伸出食指轻点水面，指尖刚触到波纹，太阳穴突然炸开刺痛。
无数画面涌入脑海：交错的咒文、被雾气包裹的水晶、蜷缩在角落的苏婉儿——是幻境的中枢结构图！
"皮...皮公子？"
沙哑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皮延林猛地转身，看见苏婉儿站在五步外。
她月白裙角沾着水痕，颈间银锁闪着微光，可这次她的眼睛不再是模糊的雾气，而是布满血丝，眼尾的血珠正缓缓往下淌，像在和结界的时间流速较劲。
"苏姑娘。"皮延林放轻脚步，"你颈上的银锁，现实里是被划烂的。"他盯着那枚光洁的"镜湖苏氏"锁，"这里不是真的。"
苏婉儿的手指突然蜷缩成爪，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阿娘说...听话就能...永远..."她的声音在发抖，后半句被呜咽截断，"可我梦见...梦见有人在哭，在喊我的名字..."
皮延林心口一热。
他屈指成诀抵住眉心，懒意溯因术的金光顺着指尖漫出："别怕，我帮你找。"
苏婉儿的身体突然僵直。
她的瞳孔里闪过碎片般的画面：镜湖边的老柳树，浑身是血的青衫男子，男子握着她的手按在一块发光的玉牌上，然后——雾，铺天盖地的雾，将她的意识卷进漩涡。
"是他！"苏婉儿突然尖叫，银锁"咔"地裂开一道细缝，"他说自己被追杀，求我救他...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根本不是人！"
"啪——"
冷风骤起。
整座镜湖城突然剧烈震颤，青瓦簌簌坠落，卖糖画老人的糖人"叭嗒"摔在地上，裂成黏糊糊的碎片。
"好个溯因术。"
女声如浸了蜜的丝线，从四面八方缠来。
皮延林抬头，看见塔顶站着个穿月白纱衣的女子。
她鬓间插着九支水晶簪，每支簪子都流转着和幻境同色的幽蓝，正是镜湖宗宗主水月夫人。
"小杂役，你可知真正的自由是什么？"水月夫人指尖绕着发梢，笑意在雾中散开，"是放弃选择。
你看这些被困在这里的人，他们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不用再经历生离死别——多好？"
"好个屁。"皮延林扯了扯皱巴巴的袖口，"他们连眼泪都流不真。"
水月夫人的笑意凝固了。
她挥袖间，镜心塔下的水面突然翻涌，无数黑雾从水下钻出，像蛇群般缠向皮延林的脚踝。
"那就让你和他们一起，永远留在这里。"
皮延林的懒意结界被黑雾撕开一道裂缝。
他能感觉到意识被扯得发疼，像有人拿着细针在扎他的脑仁。
但他反而笑了，从怀中摸出块巴掌大的金牌——懒命诏令，系统签到百日才拿到的宝贝。
"封印。"他将金牌拍在水面上。
金光与黑雾在半空相撞，炸出刺目的光。
水月夫人的身影被钉在镜心塔的梁柱上，她的水晶簪一支支碎裂，幽蓝光芒逐渐黯淡。
"这不是你的世界。"皮延林走到苏婉儿面前，伸手碰了碰她颈间裂开的银锁，"你阿娘在等你，玄案司的马车在城外候着。"
苏婉儿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甲不再是机械的弧度，而是带着真实的痛感："我...我好像...记起阿娘做的桂花糕了，甜的，黏牙..."
镜心塔的塔身传来"咔嚓"轻响。
皮延林抬头，看见塔顶的金铃正在晃动——不是被风吹的，是幻阵核心在崩塌。
苏婉儿的银锁裂得更开了，锁孔里漏出几缕金光，像极了记忆碎片的颜色。
"走。"他拽着苏婉儿往塔外跑。
身后传来水月夫人的尖叫，混着镜湖城坍塌的轰鸣。
皮延林能感觉到懒意结界在发烫，那是在提醒他——幻境撑不了多久了。
而苏婉儿的手越来越暖，不再像刚见面时那样冰冷得刺骨。
"皮公子，"她的声音里有了哭腔，"我好像...要想起来了。"
皮延林没回头。
他望着塔外逐渐稀薄的雾气，望着远处湖面倒映的真实天光——那里有玄案司的灯笼在摇晃，有顾清欢的佩刀在鞘中轻鸣。
而在他们脚下，镜心塔的水面正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那些曾困住无数人的符文，正在金光中片片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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