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商会办公室里,顾承砚的钢笔尖在伪造的提单上重重顿住,蓝黑墨水晕开个小团。
他抬头时,苏若雪正将最后一页船期表压在镇纸下,月白衫子袖口沾着墨渍——是刚才核对数据时不小心蹭的。
"陈阿福在东京学过航海,"他指节抵着下颌,目光扫过提单上"顾氏绸庄特供生丝"的烫金字样,"这种老海鬼最信'利益'二字。
咱们把这批'生丝'标成运往重庆的急件,他要是真替日本人做事,肯定坐不住。"
苏若雪将伪造的提单推到他面前,指尖在"净重两百担"的数字上点了点:"我加了三成水分,显得更像临时起意。"她垂眸时,翡翠平安扣在锁骨间晃了晃,"阿强已经把消息透给十六号码头的茶房,不出明早,陈阿福的人该来探风声了。"
顾承砚屈指叩了叩桌面,怀表在抽屉里发出轻响——那枚刻着"实业救国"的表盖,此刻正抵着他压在桌下的手背。"后半夜让护卫队换便衣蹲守,"他扯松领口,露出喉结滚动的弧度,"记住,只盯不打草。"
苏若雪起身时,椅腿刮过地板发出刺响。
她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格子围巾,走到门口又回头:"你今晚睡办公室?"
"嗯。"顾承砚低头整理文件,阴影遮住眉眼,"等码头动静。"
门合上的瞬间,他摸出怀表打开,暖黄的月光透过窗棂落上去,"实业救国"四个字像被火烤过般发亮。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次日清晨
薄雾裹着苏州河的潮气漫上码头,顾承砚蹲在鱼市的竹筐后,袖中电报机震得掌心发麻。
"鸿运号提前两刻开船,往苏州河上游去了。"护卫队阿虎的声音从发报机里漏出来,带着风噪,"船吃水比往日深,底舱盖了三层油布。"
顾承砚把电报机塞回怀里,沾着鱼鳞的手在裤腿上擦了擦。
他抬头望过去,"鸿运号"的船帆正从晨雾里钻出来,像片灰扑扑的云。
"走。"他冲蹲在鱼摊后的七八个护卫使了个眼色,"按计划,前舱闹小偷,后舱堵人。"
苏州河的水拍着船帮,"鸿运号"的甲板上,陈阿福叼着旱烟正往江里吐痰。
突然"哐当"一声,前舱传来酒坛碎裂的响,两个"挑夫"揪着衣领滚过来:"你偷我家老板的银圆!"
"他娘的——"陈阿福骂骂咧咧往前凑,后脑勺突然被什么硬物抵住。
回头时,正对上顾承砚染着鱼腥味的笑:"陈船长,借底舱看看?"
底舱的霉味混着海水咸气扑面而来。
顾承砚划亮火柴,火光照亮舱壁上新鲜的抓痕——是刚钉上去的新木板。
他抬脚踹向最里侧的木箱,"咔"的一声,箱盖崩开道缝,露出里面印着"旭川株式会社"的铁皮盒。
"军需物资"四个汉字刺得他瞳孔发疼。
他扯出盒里的纸页,油印的作战地图上,上海各工厂的位置被红笔圈成一片——杨树浦纺织厂、闸北机器局、甚至顾氏绸庄的染坊。
更下面是叠加密电码本,最上面一页压着半张照片:照片里的人穿着商会马褂,正往茶盏里撒粉末——是福源米行的周老板。
"顾少!"苏若雪的声音从舱口传来,她扶着梯子往下跳,发梢沾着河风带来的水珠,"我让人截了他们的无线电,译出半封密报——"她的目光扫过满地的地图,声音陡然变哑,"代号'清道夫行动',要在日军登陆那晚,炸了咱们所有工厂。"
顾承砚的手指捏得电码本簌簌响,指节泛白如骨。
他望着照片上周老板八字胡下的阴笑,突然想起昨天会议上那人摸胡子的动作——原来不是犹豫,是在算时间。
"若雪。"他抬头时,眼底像烧着团火,"去账房取三千银圆,就说我要补上周拖欠纺织厂的货期违约金。"他将电码本塞进苏若雪怀里,指尖擦过她冻得发红的手背,"然后放出消息...就说我急了,要把所有原料连夜运去吴淞口。"
苏若雪攥紧电码本,翡翠平安扣贴在她心口,烫得慌。
她望着顾承砚转身走向舱口的背影,晨雾里,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把要劈开阴云的刀。
江面上,"鸿运号"的汽笛突然鸣响,惊起一群水鸟。
顾承砚站在甲板上,望着苏州河两岸渐次亮起的灯火,喉结动了动——他们要钓的鱼,该咬钩了。
苏州河的夜雾还未散尽,顾承砚已在商会顶楼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窗台上的留声机停了,唱针卡在纹路里,发出刺啦刺响——像极了他此刻翻涌的心绪。
"若雪,"他突然停住,指尖重重叩在桌上摊开的名册上,"明早的物资调配会,要让全上海的商界耳朵都竖起来。"
苏若雪正往信封里填请柬,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昨晚熬夜的倦意:"我让阿强在四马路茶摊说漏了嘴,说您要把纺织厂的存纱全运去吴淞口。"她将最后一张请柬封好,"周老板的人今早已经来问过三次船期,连福源米行的账房都借口送账本,在会客厅多坐了半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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