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站着一位年轻的王族,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着墨玉色锦袍,袍边饰以细密的紫色纹路,腰间系一条黑玉带,衬得身形愈发修长挺拔。他容貌与秦王有几分相似,却更为清癯,眉眼如刀削般锋利,唇如秋水,冷峻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那目光冷静而老成,与他稚嫩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令人不寒而栗。
殿中数百人或争辩或附和,唯独此人始终肃然不动,面无表情,仿佛置身事外,却又将满殿风云尽收眼底。他面前放着一卷竹简,却从未展开过,仅仅是一个道具而已。
李明衍心头一凛——这定是成蟜无疑!一个年纪轻轻却已深谙朝堂之道的王族。他能在如此剑拔弩张的廷议中始终保持沉默,不露锋芒,这种超乎寻常的自制力,远非常人所能及。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成蟜全程未发一言,却有不少大臣时不时向他投去试探的目光,似乎在揣摩这位王弟的态度。而成蟜则维持着仿佛雕塑般的表情,不因热辩而动容,不因针锋而变色,如同一潭死水,平静得令人不安。
李明衍暗自惊叹:这样的城府,这样的自制,绝非常人。难怪李斯等人对其如此忌惮。
思绪尚未平静,秦王的声音已再次响起,宣告着这场廷议即将走向尾声。百官屏息凝神,等待着那个将影响秦国未来走向的裁决。
众目睽睽之下,秦王嬴政缓缓起身。这一刻,殿内气氛仿佛凝固。年轻的君王身形挺拔如青松,步履沉稳,从王榻上一步步踱下,龙袍在晨光中泛着隐约的金芒。他行至殿中,背后是那副巨大的秦国舆图,前方则是满殿文武百官,无一人敢抬头直视。
嬴政负手而立,目光如炬,缓缓扫过殿内众臣。那眼神锐利如鹰隼,似能洞穿每个人心中所想。当他开口时,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如金石:
"水,乃万物之源,国之命脉。"
短短一句,却令满殿肃然。秦王继续道:"自古圣贤,莫不重视水利。夏禹治水,成就王业;商汤修堤,泽被百姓;周文王治雒,国力大增。今我大秦,虽励精图治,却水患频仍,或旱或涝,百姓苦不堪言。"
他转身,指向身后舆图上的关中平原:"关中沃野千里,若无灌溉,则良田变荒;若治水有方,则寸土千金。泾水之渠一事,表面是治水,实则关乎社稷根本!"
秦王语速渐快,声音也愈发铿锵:"今日听三位爱卿质询,辩者应对,寡人已然明晰。此渠技术可行,利国利民,唯工程浩大,耗资巨万,确实当慎之又慎。"
他微微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然水利之功,非一日之利;国之大计,岂可因一时损益而废?兴修水利,固然劳民伤财,但若因噎废食,因一时之累废千秋之利,岂不可惜?"
殿内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无人敢出声打断。嬴政踱步回到王榻前,声音忽而低沉如潭水:"寡人思来想去,此渠利大于弊,当继续兴建。然为平息疑虑,当设专职监察,确保工程如期如质完成,不得有误。"
他目光转向殿左:"公叔爱卿所忧极是,民田之事关乎民心,当妥善安置。朝廷当设专职官员,保障百姓生计不受影响。"
公叔戌面露不甘,却不得不躬身应是:"臣遵大王诏令。"
秦王继续道:"屈大人所言亦有道理,郑国先生虽来自韩国,但其治水之才有目共睹。水之为道,无国界之分,能利民者便是良策。"
屈景拱手领命。
"至于卫卿所疑技术之事,"秦王看向卫贞,"李水官与郑国先生已详细解答。此渠技术虽有挑战,但两位水利专家经验丰富,定能克服困难。"
卫贞只得低头称是,虽心有不甘。
秦王环视全场,语气坚定:"综合三位爱卿之问,寡人决定,泾水之渠工程继续推进。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殿内大臣纷纷拱手,口称"英明"。眼见秦王这番话语说得滴水不漏,既充分肯定了该工程对于国家未来的重要意义,同时也展现出他作为一国之君对于臣子们意见的重视和关切,即使是反对的大臣,一时也哑口无言。
正当秦王即将宣布最终裁决,殿外忽然响起三声铜铎,清脆悠长,回荡在整个宫城上空,令满朝文武为之一震。这是太后宫中特有的信号,意味着后宫有旨意传达。
"太后有诏!"
殿门前,一位白发苍苍的宦者令手捧漆盒缓步而入,身后跟着十二名赭衣宦者,低垂着头,步履整齐如一。宦者令面容慈祥却不失威严,据传他自秦昭襄王时便服侍宫中,是太后最为信任的心腹。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变得凝重。群臣纷纷俯首,行跪拜礼。就连嬴政也不敢怠慢,立即离开王榻,立于殿中,单手抚胸,微微欠身,以示恭敬。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一盆冷水从天而降,浇灭了秦王方才展现的所有威严。
宦者令缓步至殿中央,双手捧起木盒,高举过头:"太后有诏,秦王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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