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告诉你什么是规矩!” 赵叔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钢轨被巨锤砸入道砟深处,“规矩就是咱巡道工手里的检查锤!一锤子下去,钢轨有没有伤,有没有裂,瞒不了人!是实心钢,还是空心烂铁,砸出来的动静不一样!” 他枯瘦的手指用力点着桌面,仿佛那里就是万恶的病灶,“他陈大奎搞的那些猫腻,就是钢轨上最阴险的暗伤!表面光溜,里头烂透了!迟早要段!要出大事!”
他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死死盯着林野,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钢钉,狠狠钉入林野的脑海:“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去撞他的暖水瓶,也不是傻乎乎地把自己那点骨头送上去给人敲髓吸油!是给老子把眼睛擦亮!把手里的锤子磨得更快!把你巡的那段钢轨,一寸一寸,给老子盯死了!用你的锤子去听!用你的眼睛去看!把他那些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烂事,像道钉一样,给老子从烂泥里一颗一颗抠出来!砸实了!摆到太阳底下晒!”
赵叔猛地站起身,动作带倒了身后的破木凳,凳子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佝偻着腰,却像一尊饱经风霜却依旧倔强的铁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等他的‘规矩’把路基蛀空了,把钢轨弄断了,火车翻了,死人了!你看他的茅台,他的位子,他的狗屁先进,还顶不顶用!到时候,不用你吭声,自然有人用更硬的‘规矩’收拾他!那才叫天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弯着腰,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那愤怒的火焰在剧烈的喘息中渐渐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奈取代。他摆了摆手,声音变得极其沙哑,带着一种看透世情后的苍凉:“管好你自己的锤子…守好你自己的道…别的…先活着…先看着…”
赵叔不再看林野,弯下腰,有些吃力地扶起倒在地上的破木凳,重新坐下。他摸索着拿起桌上那枚被锉得锃亮的道钉和锉刀,佝偻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块沉默而坚硬的礁石,独自承受着岁月的冲刷和黑暗的侵蚀。那单调的“嚓…嚓…”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缓慢,更加沉重,仿佛每一下,都在锉磨着心中那难以消解的块垒,也锉磨着这个锈迹斑斑、沉重如铁的世界。
工具房里只剩下这锉刀声,和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火车汽笛的长鸣。林野僵坐在破凳子上,指尖被碎片割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茶水间那污秽的窃语和陈大奎冰冷的威胁仍在耳边回响。然而,赵叔那番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怒斥,夹杂着深入骨髓的悲愤和近乎绝望的清醒,像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愤怒并没有熄灭,反而被赵叔那淬火的言语锻打得更深、更沉,沉甸甸地坠在心底。但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如同道砟下的冻土,开始凝结。他明白了赵叔没说出口的话:陈大奎盘踞多年,根系早已深扎进工务段这片看似坚固实则布满裂隙的土壤里,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己这点微末的力量和血气,贸然冲撞,无异于以卵击石,只会粉身碎骨,甚至可能成为对方清除异己、巩固地位的垫脚石。那所谓的“规矩”,是陈大奎用权力和利益织就的一张无形巨网,而他林野,不过是网上的一只飞虫。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双布满薄茧、指关节粗大的手上。这双手,能拧紧冰冷的鱼尾板螺栓,能抡起沉重的道镐,能在废弃路基旁撑起五十个俯卧撑,能顶着洪水和钢轨的重量……却无力撕开眼前这张由人情、利益和权力编织的肮脏巨网。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混合着被玷污的愤怒,如同冰冷的泥浆,从脚底漫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嚓…嚓…” 赵叔的锉刀声固执地响着,像在绝望中凿刻着什么。
林野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那点被碎片割破的伤口再次传来尖锐的刺痛。这疼痛,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猛地一清!赵叔最后那句话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守好你自己的道…先活着…先看着…”
守好自己的道!巡道工的道是什么?是钢轨!是枕木!是路基!是这一寸寸用血肉和汗水丈量、维护的安全线!陈大奎可以玩弄权术,可以中饱私囊,但他绝不敢、也不能在关乎列车安全的命脉上彻底撒手!否则,一旦出事,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齑粉!这才是他真正的死穴!是那条盘踞的毒蛇的七寸!
林野眼中骤然爆射出一团幽冷而决绝的光芒。愤怒并未消失,只是被强行压入了更深的冰层之下,淬炼成一种更坚韧、更隐蔽的力量。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的刺痛感清晰而真实。他站起身,动作不再有之前的迟滞和僵硬,而是带着一种重新校准方向后的沉静。他拿起靠在墙角的检查锤和道尺,冰冷的钢铁触感从掌心传来,如同握住了唯一的武器和依凭。
“赵叔,”林野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清晰,“我去巡K137+600那段。上次雨后,有几处石砟不太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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