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他需要一个更确凿的支点,一个能撬开这层迷雾的缝隙。这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直到一个名字在纷乱的线索中清晰地跳了出来——王海。
王海,仓库的老管理员,一个像仓库角落里那些蒙尘备件一样沉默寡言的老头。据说他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快三十年,厂子改制前就在了。更重要的是,有老师傅在闲聊时无意中提过一嘴,说老王头前两年跟陈大奎因为一批砂轮片的入库单对不上数,大吵过一架,差点动了手,后来就被彻底边缘化了,整天只守着角落里那堆废旧金属登记造册,像个透明人。
一个被边缘化的仓库老人,一个和陈大奎有过公开冲突的旧人……林野的眼睛在安全帽的阴影下微微眯起。或许,他就是那个缝隙。
机会出现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巨大的车间像一个蒸笼,空气里弥漫着金属被晒烫后的灼人气息和浓重的汗味。陈大奎腆着肚子,红光满面地陪着几个厂部领导在车间主道上视察,唾沫横飞地介绍着生产情况。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林野的探伤任务恰好在靠近废旧金属堆放区的位置。他操作完仪器,记下数据,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个角落。王海果然在那里,背对着喧闹的主道,佝偻着腰,正费力地将一块锈蚀的厚钢板翻过来,用粉笔在上面标记着什么。他动作迟缓,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布满皱纹的额头上,那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后背也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汗渍。
林野拿起记录板,像是要去另一侧记录数据,脚步自然地朝着那个角落挪去。距离王海还有几步远时,他停下,靠在旁边一个巨大的废弃齿轮箱上,从口袋里摸出半包被压得皱巴巴的廉价香烟——这是他特意准备的。他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又摸索着掏出一个塑料打火机。“啪嗒…啪嗒…”打火轮摩擦了好几下,只有火星,没点着火。
他像是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目光“恰好”落在王海身上。王海似乎被这连续的声响打扰,微微侧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只有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疲惫和麻木。
“王师傅,”林野脸上挤出一点尴尬的笑意,声音放得很低,带着恰到好处的窘迫,“借个火?”
王海看了他两秒,没说话,只是停下手中的活,慢吞吞地从自己同样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口袋里摸出一个老式的金属煤油打火机。他粗糙的手指有些笨拙地掀开盖子,拨动滚轮。
“嚓!”
一股淡蓝色的火苗蹿了起来,带着煤油特有的气味。
林野赶紧凑过去,将烟凑近火苗点燃,深吸了一口,劣质烟草的辛辣呛得他微微眯了下眼。“谢了,王师傅。”他吐出一口烟,顺势就在旁边一块蒙着厚灰的废弃钢锭上坐了下来,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王海收回打火机,揣回口袋,也没赶人,继续用粉笔在钢板上标记。
沉默在灼热的空气里蔓延了几秒,只有远处陈大奎高谈阔论的声音隐隐传来。
“这天儿可真够热的,”林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打破沉默,用烟头指了指头顶被油污覆盖、光线模糊的天窗,“仓库那边更闷吧?我看您老还得管着这堆旧铁疙瘩,也不容易。”
王海标记粉笔的手顿了顿,没回头,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哼,算是回应。
林野的目光落在王海正在翻动的那堆锈迹斑斑的金属件上,像是随意地找了个话题:“这些报废的,最后都怎么处理?回炉?”
“嗯。”王海应了一声,声音嘶哑低沉。
“听说……回炉前还得过磅登记?挺麻烦吧?”林野吐着烟圈,语气尽量放得随意。
这一次,王海的动作彻底停住了。他缓缓直起佝偻的腰,转过身,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写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透过汗水和空气中的烟尘,直直地看向林野。那目光像两把生了锈的钝刀子,缓慢地刮过林野的脸,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审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远处陈大奎的吹嘘声显得格外刺耳。林野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脸上那点带着询问的、近乎天真的表情努力维持着。他迎上王海的目光,没有躲闪。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王海终于移开了目光,重新弯下腰,拿起粉笔。他没有再看林野,只是用一种极其平淡、平淡到近乎麻木的语调,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过磅?登记?哼……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账本上写多少,那就是多少。废铁疙瘩,又不会开口说话。”他用粉笔头重重地在锈蚀的钢板上划下一个歪歪扭扭的记号,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林野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冲上耳膜。王海这看似答非所问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铁块砸在他心上!他口中的“账本”,和自己正在拼凑的耗材采购迷雾之间,仿佛被一道无声的闪电瞬间贯通!耗材虚高,废料低报……这一进一出之间的巨大差额,会流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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