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里的暖气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嗡鸣,像一只困倦的野兽在低吼。林野的目光死死盯在投影幕布上那几串跳跃的数字,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吞咽下某种苦涩。那数字 ——“试用期月薪 4200 元,转正后前半年 7000 元,后半年 元”—— 如同淬了冰的尖刀,一根根扎进他的心脏,刻下深可见骨的划痕,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同学们,这就是我们西北铁路集团对人才的重视!” 讲师王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亢奋,将林野从那冰冷的数字构筑的幻境中猛地拽回现实,“只要通过试用期考核,收入水平直接对标一线城市!”
林野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指尖触到那张皱巴巴的工资条,像触到了一块烙铁。上个月实习补贴 1850 元,扣除宿舍费后,那可怜的 1320 原像在嘲笑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工地上,他背着沉重的测量仪,在零下十度的寒风中瑟瑟发抖。项目经理拍着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要多积重语重,钱不是最重要的。” 可他的手指早已冻得失去知觉,开裂的皮肤渗出细小的血珠,在测量仪冰冷的按键上晕开,留下点点暗红的、倔强的痕迹。
“别光看钱,小伙子。”
一个沙哑如砂纸摩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岁月沉淀的粗粝。林野猛地回头,撞进一张被风霜深刻得如同沟壑纵横的脸。老人头上戴着一顶磨得边沿都变形的安全帽,工牌上的照片泛着黄,照片里那双眼睛曾是那样清澈,而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浑浊的灰翳,仿佛蒙尘的旧镜。
“赵叔?” 林野微微一怔,目光在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逡巡片刻,才恍然认出——这不正是工务段里那号响当当的人物,那位老线路工赵叔吗?听工友们说过,他手上那活儿,真是绝了,一招一式都透着股子老练劲儿,路面、道岔经他一捯饬,准保服服帖帖。可人呢,却是个闷葫芦,话匣子像是上了栓,轻易撬不开。
赵叔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从磨得发白的裤兜里掏出一包卷烟,指间捻了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我干了二十年才转的正式工,现在每月扣完五险一金,剩五千八。” 他咧开嘴,露出几颗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眼神却没什么波澜,“你刚来,学着点,知足吧。” 那语气里,有几分过来人的劝慰,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现实的无奈与认命。
那句话仿佛不是落在耳朵里,而是化作一盆刺骨的冰水,猛地浇透了林野的头顶,瞬间激得他一个激灵。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实习那年,那个项目经理唾沫横飞地画下的 “考证大饼”——“等你们考下执业资格证,工资至少翻一番!” 当时,那番话像冬日里的一捧炭火,烤得他心里暖烘烘的,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光明坦途。可如今,那些承诺却像被风吹散的肥皂泡,不仅破灭了,还显得那般虚无,可笑得让他自己都有些脸红。
“那…… 那 PPT 上写的……” 林野的声音像是砂纸擦过木头,干涩刺耳。他梗着脖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不甘心地戳向屏幕上那行依旧鲜亮刺眼的字。那些字,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眼前狞笑,嘲弄着他的天真与期盼。
赵叔吐出一口绵长而混浊的烟圈,烟雾如同幽灵般在他饱经风霜的皱纹间悠悠缭绕,仿佛一道道模糊而沉重的年轮。“二十年前,我刚来的时候,” 他的声音像是从岁月深处沉淀上来,低沉,带着一丝被烟熏火燎过的苦涩,“PPT 上写的,也是‘五年内实现工资翻番’。”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动作像是要把一肩的疲惫与无奈都摇落在地,“我等啊等,眼看着日历一页页撕到第十个年头,工资才涨了三百块。你猜够干啥?连当时菜市场最便宜的一斤肉都买不了!就够买半斤,还得是肥多瘦少的。”
午休的铃声尖锐地划破沉闷的空气,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艰难地撬开了压抑的牢笼。人群瞬间如决堤的潮水般涌向食堂,推搡着,喧闹着。林野被裹挟在队伍的末尾,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忽然,一阵浓郁得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饭菜香气猛地扑面而来,像针一样扎着他的鼻子,胃部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 —— 他已经连续三天,每顿都只能啃那冷硬得像小石子的馒头,就着几乎没味的咸菜下咽,此刻,那香气简直成了对他最大的折磨。
“张明!这边!”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人群中喊道。
一个洪亮而带着官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吸引了林野的注意。他循声望去,只见食堂最前面那个挂着 “领导窗口” 标牌的地方,铁源工务段段长王志强正满面春风地朝着一个年轻人招手。那年轻人 —— 张明,林野依稀记得,是和他同一批踩着鼓点踏入这家单位的新人 —— 此刻正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几乎是小跑着迎了上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