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轮到林野值班,他跟着巡检小组钻进了冰冷的铁轨深处。零下十五度的寒风如同发怒的野兽,裹挟着细密的雪粒,抽打在每个人的防风镜上,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是在低语着什么不祥的预言。赵叔,那个经验丰富的老线路工,此时正半蹲在道砟堆旁,手里握着道尺,像一位苛刻的法官,一丝不苟地反复测量着轨距。“小林,你过来看看,” 他头也不抬,声音因寒冷而有些沙哑,“这轨枕间距,差了整整三毫米。平时看不出来,没什么大不了,可一旦到了春运高峰期,人流量大,这细微的偏差,就能酿成大祸,要人命的!”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刻骨的认真,仿佛那冰冷的铁轨里也住着无数个等待被拯救的灵魂。
林野正准备拿出记录本,记下这个细微但致命的偏差,突然,对讲机里传来调度员急促得像是要撕裂空气的声音:“所有人注意!张科长的专列二十分钟后通过,立刻!马上!清理沿线所有杂物!” 这声音如同平地惊雷,瞬间让原本严谨细致的巡检工作变成了毫无章法的 “大扫除”。所有人的动作都猛地一滞,随即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慌张地捡拾着道廊缝隙里散落的烟头、纸屑,仿佛那不是垃圾,而是必须立刻清除的 “定时炸弹”。就连一向沉稳的赵叔,也顾不上许多,竟一屁股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用那双被冻得通红、几乎失去了知觉的手指,艰难地抠挖着卡在轨缝深处的一小块顽固的口香糖。
“专列?那是什么大人物,值得这么兴师动众?” 林野一边手忙脚乱地捡着什么,一边忍不住压低声音,问身边同样忙乱的李师傅。他的心里,那点刚刚被赵叔的话语重新点燃的工作热情,又迅速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给浇灭了。
“嘿,张副局长的公子,听说刚调来咱们段当科长啦?” 李师傅闻言,嘴角撇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讥诮,“啧,您说这叫什么事儿?每次他老子一来检查,咱们全段上下就得像上了发条似的,里里外外折腾个底朝天,累死累活还不讨好。”
话音刚落约莫二十分钟,一阵沉稳而略带嚣张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簇新的黑色轿车,像只油光水滑的甲虫,不紧不慢地驶过了那道平日里冷清的专用通道。车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寒意与尘土,林野却还是透过那光洁的玻璃,清晰地看见后排的张明正埋头在手机屏幕上指点江山,一脸的悠闲自得。而驾驶座旁边的副驾驶上,赫然坐着王段长,两人头凑在一起,低声交谈,不时爆发出几声放肆的笑,那笑声似乎能穿透车窗,刺得人耳膜发痒。轿车驶过,碾起的雪泥 “啪” 地一声溅在了正在恭恭敬敬行礼的赵叔裤腿上,那泥点子黑乎乎的,格外刺眼。可赵叔却仿佛没看见,依然一动不动,腰杆挺得笔直,保持着那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铁路礼姿势,仿佛那污渍只是飘落的一片雪花。
夜深了,宿舍里只有台灯投下的一圈暖黄光晕。林野坐在桌前,笔尖在日志本上沙沙作响。窗外,铁轨在寂静的夜里伸向远方,忽然,一道狂野的引擎咆哮划破夜空,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如离弦之箭般呼啸而过,顶灯和车灯交织成两道刺目的白光,猛地扫过室内,照亮了墙上那张微微泛黄的全家福。照片里,母亲鬓角已染上风霜,父亲脸上是深深的疲惫,而年幼的自己笑得无忧无虑。那是张明新买的牧马人,据说是最新款的,张扬地停在段里家属区的大门口,据说花了将近四十万 —— 这个数字像根针,扎得林野心头一紧,他默默算了算,差不多是父亲小卖店三年的流水。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微信提示音响起,人事科李姐的头像跳了出来,消息带着几分熟稔的客气:“小林啊,下周五段长家乔迁宴,你可别忘了啊,都新人了,别太寒酸,多少随个份子意思意思。” 紧接着,是一个晃眼的红包表情,后面跟着两个冰冷的数字:800。
“800……” 林野盯着那个数字,感觉有块冰冷的石头沉入了胃里。昨天,父亲在电话里带着无奈的叹息,说起小卖店的整改方案,消防管道换新至少得五万,那是他一辈子攒下的棺材本。而林野这个月的实习工资,才两千出头,别说五万,连买消防栓的钱都不够。这 800 块,几乎是他半个月的工资,是父亲蹲在小卖店门口,卖上百包烟、上千瓶水才能攒下的辛苦钱。他握着笔的手,忽然有些发凉。
转正考核的倒计时,只剩下短短一周。林野正埋首于材料库那堆积如山的纸页与数据间,精心梳理着轨检仪的记录。这,无疑是他在实习期间最为得意的战场。他独创的那套曲线测量方法,逻辑缜密,效率惊人,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甚至被严谨的工务处当作了标杆,推广学习。如果这次考核能顺利过关,这无疑是他手中分量最重的一张王牌,足以让他在众人中脱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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