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字,像几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林野的心口。一股混杂着难堪、愤怒和更深的厌倦瞬间涌了上来,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压下那股反驳的冲动,只是把头埋得更低,盯着自己沾满油泥的鞋尖,沉默得如同一尊石像。解释?争辩?毫无意义。他只想当一粒尘埃,一粒不被任何人注意的尘埃,安静地混到钱够的那一天。
王双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这颗“蒙尘的明珠”。他没有在公开场合再次直接斥责林野,但无形的压力却层层传递下来。
先是班组学习——原本流于形式、大家插科打诨就能混过去的技术规程学习,突然变得无比严格。王杰副主任亲自坐镇抽查提问,重点就落在SZT-800的操作规程、波形分析和故障判断上。林野成了重点“关照”对象。
“林野,你说说,轨头核伤在超声波探伤仪上的典型波形特征是什么?”
“林野,耦合剂涂抹不均匀会导致什么结果?如何避免?”
“林野,如果探伤仪在行进过程中突然持续报警,优先排查哪几个部位?”
林野心里门清,但他本能地想装傻:“呃……这个……好像是……波形会畸变?可能吧……”
或者,“记不太清了,得翻翻手册……”
王杰镜片后的目光冰冷:“手册第几章第几节?内容是什么?现场如果没带手册怎么办?”
林野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冒汗。在亚历克斯焦急的眼神和王杰的逼视下,他最终只能磕磕绊绊地挤出一些正确答案,但态度极其敷衍。
“看来京都的高材生,基础确实需要好好补补。”王杰淡淡地记录着,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林野如芒在背。
接着是实操考核。亚历克斯被要求重点“带一下”林野,让他尽快掌握SZT-800的操作。“工长,你得盯着点,这小子底子……有点虚。”上面的话意味深长。亚历克斯心领神会,压力山大。
林野被逼着上线推仪器。他内心一万个抗拒,动作故意显得笨拙生疏。
推歪了?“哎呀,这轮子不听话!”
仪器报警了?“什么情况?是不是机器坏了?”
他试图把责任推给设备或自己“太笨”。亚历克斯脸色铁青,呵斥道:“用力要均匀!眼睛盯着屏幕!注意力集中!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小子在装蒜!”鲍勃在一旁叹气摇头。马克想帮忙说句话,被亚历克斯一个眼神瞪了回去:“谁都别帮他!让他自己练!”尼克在不远处幸灾乐祸地吹口哨。
无形的绳索越勒越紧。“混”的空间被急剧压缩。最致命的是,亚历克斯私下里语重心长却又带着最后通牒意味的话:“林野,我知道你有本事,别藏着掖着了。上面盯着呢!王主任的意思很明确,再这么‘混’下去,干不出活儿,年底考核不合格,别说回探伤中心,就是退回线路工区都算好的!你自己想想线路工区是什么日子?风吹日晒扒道砟、换轨枕,那强度,那环境,比你当年实习时干过的苦十倍!到时候你还想攒钱?累不死你!”
线路工区——这三个字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林野心里最后一丝“混”下去的侥幸。那地方,是体力活的地狱,他当年实习时扒三天道砟就恨不得原地去世的经历还记忆犹新。回到那里,别说攒钱,能活着爬出来就不错了。恐惧,对重返绝对体力劳动深渊的恐惧,第一次真切地压过了他的麻木和懒散。
对金钱的渴望(五十万)和对线路工区的恐惧,在王双的压迫和亚历克斯的“提醒”下,形成了一股扭曲却强大的驱动力。林野开始变了。他依然满嘴抱怨:“艹,又加班!”“这破机器谁设计的,反人类!”“王扒皮真会折腾人……” 但他推SZT-800的动作,在抱怨声中肉眼可见地变得流畅精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波形,不再是茫然一片,而是开始下意识地捕捉异常。遇到简单的报警,他不再第一时间喊“班长”,而是皱着眉头自己先尝试判断一下原因。嘴里说着“麻烦死了”,手上却开始主动翻阅被他扔在角落积灰的技术手册。亚历克斯和鲍勃看在眼里,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疲惫的欣慰。这小子,终于被逼得开始动弹了,虽然是被鞭子抽着往前拱。
真正的考验在一个深夜猝不及防地降临。
巨人城工区智能监控中心灯火通明,像一座不眠的灯塔。一段大漠线传回的钢轨探伤数据出现了令人不安的异常波动,智能系统判定为高风险疑似伤损,但经验丰富的资深技师张师傅通过人工复核频谱图,却提出了质疑。时间紧迫,必须在下一班列车通过前确认结果。人手严重不足,王杰亲自点将,目光扫过工区名单,最后定格在刚骂骂咧咧准备下班的林野身上。
“林野,你留下。”王杰的声音不容置疑。
“王主任?我……我这……”林野本能地想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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