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成的冰冷气味。疤脸强马仔离去的脚步声在空旷走廊里彻底消失,如同最后一丝侥幸被斩断。那份签着陈岚和陈母名字的新合同,薄薄的几页纸,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灼烫着陈岚的手心,重逾千钧。
陈母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骨头,软软地靠在门框上,浑浊的眼泪无声地淌过脸上深刻的沟壑,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她不敢看病床上的儿子,只是死死盯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此刻却空空如也、微微颤抖的手——就在刚才,这双手亲手签下了卖身契,卖掉了她和老伴半生血汗、留给孩子们最后一点念想的根。
陈岚扶着母亲,能清晰感觉到老人身体里透出的那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灰败。她自己的心也像被无数冰锥反复穿刺,疼得麻木,只剩下刺骨的寒。她艰难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母亲佝偻的肩头,望向病床。
陈默醒了。
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没有看门口失魂落魄的母亲和姐姐。他的脸朝着被厚重窗帘遮挡了大半的窗户,侧脸在窗外城市霓虹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石膏雕像般的惨白和僵硬。月光吝啬地在他瘦削的颧骨上涂抹了一道冷硬的银边,映照着他深陷的眼窝和干裂的嘴唇。那双眼,曾经盛满憨厚、关切和希望,此刻却空洞地大睁着,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浓得化不开的死寂。
那死寂,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喊都更让人窒息。仿佛他灵魂深处最后一点光,也被刚才那场无声的交易彻底掐灭。
“默…默默…”陈母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祈求,“妈…妈对不起你…妈没用…”
陈默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那空洞的目光终于从虚无的窗外,移到了门口的母亲身上。那目光冰冷、陌生,像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陌路人。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如同砂纸摩擦般的抽气声。随即,那点微弱的动静也消失了。他重新转回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沉沉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暗。
那无声的沉默,是比任何控诉都更沉重的鞭子,狠狠抽在陈岚和陈母的心上。
陈岚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水决堤般涌出。她猛地松开母亲,几步冲到病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死死抓住弟弟那只没有输液、同样冰冷得吓人的手。
“默默!你说话啊!你骂姐!你打姐都行!你别这样!别吓唬姐啊!”她声音嘶哑,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弟弟这种心死般的沉寂比任何伤口都让她害怕。她用力摇晃着他的手臂,试图唤回他一丝神采,“那老宅…那老宅咱们以后…以后姐挣大钱了…姐给你买回来!买更大的!默默!你应应姐啊!”
陈默的手被她摇晃着,软绵绵的,毫无生气。他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他还活着。
陈母也踉跄着扑过来,枯瘦的手颤抖着抚上儿子冰冷的脸颊:“儿啊…我的儿啊…妈的心肝…你看看妈…妈在这儿啊…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宅子没了…妈…妈给你当牛做马…妈…”
滚烫的眼泪滴落在陈默毫无血色的脸上,他却依旧毫无知觉,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陈岚和陈母彻底压垮时,病房的门被“吱呀”一声猛地推开,力道之大带着一股蛮横的风。
“哎哟!我的好女婿!我的大恩人!可算挺过来了!”
一个洪亮、刻意拔高、充满了虚假热情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死寂的病房里响起,瞬间撕裂了沉重的悲伤。
杨建国,杨雪的父亲,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但熨烫得笔挺的旧军装常服,第一个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他脸上堆满了夸张的笑容,浓眉下的眼睛却锐利如鹰隼,飞快地扫过病床上形容枯槁的陈默,扫过跪在床前满脸泪痕的陈岚,最后落在面如死灰、眼神涣散的陈母身上,那审视的目光深处,没有一丝真切的关怀,只有一种猎食者评估猎物价值的冰冷。
紧随其后的是杨母李金花,她手里拎着一个印着超市logo的廉价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蔫了吧唧的苹果。她一进门,那双刻薄的小眼睛就精准地落在陈默身上,夸张地拍着大腿,嗓门又尖又利:“哎哟喂!我的好女婿啊!你可吓死妈了!瞧瞧这脸色…雪一样白!真是遭了大罪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扫视着陈默,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耗程度。
杨伟和王艳跟在最后。杨伟穿着一件紧身的廉价T恤,露出胳膊上模糊的刺青,脸上带着一种不耐烦的戾气,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神四处乱瞟,根本懒得看陈默一眼。王艳则是一身簇新的连衣裙,脸上画着略显粗糙的浓妆,手里挎着个闪亮的仿皮小包,一进门就捏着鼻子,眉头紧皱,嫌弃地打量着病房的环境,嘴里小声嘀咕:“这什么味儿啊…熏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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