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刀的手在发抖。
独龙冈的月光像淬了霜,照着祝家庄冲天的火光。
刀环上的红绸早被血浸透,黏腻地缠在腕骨间,那是昨日生擒矮脚虎王英时,我亲手系上的彩头。
此刻却像条毒蛇,顺着血脉往心口钻,绞得人喘不过气。
"三娘!"兄长扈成的呼喊混着浓烟扑来,他的衣甲破了半幅,肩头血如泉涌,"快随我走!梁山贼寇——"话未说完,便被马蹄声碾成碎末。
当先那人豹头环眼,蛇矛上挑着的正是祝彪的头颅,眼仁还在往下滴血水,在月光里泛着青白。
是林冲。
我认得他,昨日阵前交手十七回合,他的蛇矛擦着我鬓角划过,削落的青丝还黏在矛尖。
此刻那矛尖挑着我未婚夫的头,矛缨上的穗子和我发间的珠翠同色,都是去年中秋祝彪送我的定礼。
"扈家庄降了!"兄长突然跪倒在尘埃里,手中钢刀当啷落地,"愿以祝彪首级换我妹妹周全!"
他抬头望我,眼中全是血丝,"三娘,活着最重要......"
话音未落,斜刺里杀出条黑旋风。
李逵的板斧带着腥风扑来,我甚至没看清他如何抬手,兄长的头颅便滚到我脚边。
他的眼睛还睁着,睫毛上沾着的血珠,像极了小时候我跌伤时,他为我擦泪的指尖。
"宋大哥说了,祝家的狗都要斩尽!"
李逵的笑声混着血腥味,斧头在扈家庄匾额上劈出深深的裂痕,"小娘子生得美,留着给哥哥们暖床吧!"
我想拔刀,却发现刀早已被缴了去。
红绵套索还缠在腰间,那是父亲亲手为我编的,说等我嫁去祝家,便要教祝彪如何破解这招。
此刻套索浸了血,像条死蛇般垂在腿侧,再也套不住任何东西。
他们烧了扈家庄。
父亲的书房,母亲的绣房,我住了十八年的闺阁,都在火里噼啪作响。
浓烟涌进喉咙时,我看见李逵提着板斧从角门出来,斧头刃上还滴着血,不知是哪个下人的。
他经过我身边时,甩了甩斧头,血珠溅在我裙角,像极了那年春分,我在花园里泼翻的胭脂罐。
宋江来了。
他骑在马上,披着月白色的披风,看起来倒像个谦谦君子。
"扈家妹妹受惊了。"
他翻身下马,亲手解了我身上的绳索,"李兄弟鲁莽,我定当严惩。"
我盯着他腰间的玉佩,那是父亲去年送给祝家的聘礼,此刻却挂在仇人的腰上。
喉间腥甜翻涌,却连唾他一口的力气都没有。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扈家庄的仆人正在被逐个斩杀,血顺着青石板缝流成河,在我脚边积成小小的血潭,倒映着我苍白的脸。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宋某的义妹。"
宋江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心上,"待回了梁山,我定当为妹妹寻一门好亲事。"
亲事。
他说得这般轻巧,仿佛忘了他的兄弟刚刚屠了我满门,忘了我未婚夫的头颅还挂在旗杆上。
我望着远处渐暗的火光,忽然想起及笄那年,父亲摸着我的头说:"我家三娘,将来定要做个女中丈夫。"
女中丈夫。
如今我的刀呢?我的套索呢?我的家呢?
他们把我带回梁山时,正是暮春。
满山的杜鹃开得如火如荼,像极了扈家庄的那场大火。
王英在寨门口等着,脸上的伤还没好,看见我时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是被我套索捆住时,他望着我胸脯的眼神。
"贤妹,"宋江拍了拍我的肩,"这便是王英兄弟。当年在清风山,我曾答应他一门亲事,如今便由贤妹代我履约吧。"
履约。
原来我不是什么义妹,只是他用来笼络人心的物件。
我望着王英油腻的笑脸,忽然想起祝彪临终前的话——那日他骑马赶来,说要护我周全,却被林冲一矛挑落马来。
他躺在血泊里对我笑,说:"三娘,别怕。"
现在我怕吗?好像已经麻木了。
麻木到听见李逵在喜宴上大声喧哗,麻木到看见宋江端着酒杯说"夫妻同心",麻木到任由喜娘为我梳妆,将父亲送我的翡翠簪子插进鬓角,那是我唯一剩下的嫁妆。
拜堂时,王英的手在我腰间乱摸。
我望着香案上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母亲教我绣花时说的话:"女儿家的手,要拿得了针线,也要握得住刀枪。"
如今我的手被红绸捆着,像待宰的羔羊,而握刀的手,正在替我掀起盖头。
洞房花烛夜,王英醉得站不稳。
他凑过来要亲我,酒气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我偏过头,看见床头挂着的双刀——那是林冲的佩刀,不知为何会在这里。
刀柄上刻着"忠义"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娘子生得真美......"王英的手撕开我的衣襟,我忽然想起父亲教我练刀时的口诀,手腕翻转,肘击、锁喉、踢裆,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如同当年在演武场演练过千百遍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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