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林英已系好鹿皮护膝。
窗纸外的雪光透进来,在她军绿色棉袄上染了层霜白。
陈默抱着笔记本从外屋进来,棉靴底蹭掉的雪水在青砖地上洇出个月牙印:“我把温度表校准过了,水银柱冻得死紧,得焐在怀里才走得动。”
林英伸手替他理了理歪到耳后的围巾。
重生这两年,她早摸透陈默的习性,再冷的天,也要把钢笔别在左胸口袋,说是“知识分子的体面”。
此刻那支英雄牌钢笔正隔着薄布硌着她指尖,像颗跳得轻缓的心脏。
“走吧。”她扣上兽皮手套,门帘掀起的刹那,冷刀子似的风灌进来,刮得陈默眼镜片上立刻蒙了层白雾。
五村的雪窑散在向阳坡上,像扣着白馒头的竹蒸笼。
林英踩过齐膝深的雪,第一座窑前,她屈指叩了叩窑壁。
夯实的秸秆混着黏土发出闷响,指尖刚碰到窑缝,就有股温乎气儿钻出来,像小孩呵在手心的呼吸。
“六度。”陈默哈着气擦净眼镜,把温度表往缝里一探,“和昨儿后半夜测的一样。”他蹲下身记笔记,睫毛上沾的霜花随着动作簌簌落,“七座窑,湿度全在七成上下,比县城农技站的温室还稳当。”
林英没接话,望着窑顶那圈下陷的雪痕,喉间泛起股热意,这哪是普通的秸秆发酵热?
空间里那层会旋转的温控层,此刻正隔着玉坠贴着她心口,像块被捂热的鹅卵石。
前晚她在空间里试过,把寒潭冰屑混进窑基土,第二天窑温竟往上蹿了两度。
“陈默。”她蹲下来,用手套扒开窑底的积雪,露出半块黑土,“你闻。”
陈默凑过去,鼻尖几乎要碰到冻土。
冷冽的雪气里,浮着丝若有若无的甜,是腐熟的松针混着新翻泥土的腥甜。
他瞳孔微缩:“这是……活土的味道?”林英没点头,却摸出兜里的竹筒,借他挡着风,往土缝里倒了小半杯清水。
水刚渗下去,就见黑土表面泛起层极淡的金纹,像被风吹皱的水面。
“婆!土在动!”
惊呼声从山坳传来。
林英抬头,见雪窑婆正踮着脚往窑顶铺稻草,春芽儿抱着半袋“育秧宝土”蹲在窑底,小手指着地面直抖。
三村的妇女队全围过去,花棉袄在雪地里像团团跳动的火苗。
雪窑婆颤巍巍弯下腰,枯枝似的手指刚碰到土,就猛地缩回,她摸到了,那金纹不是错觉,是真真切切在土层里流动,像大地的脉搏。
林英快走两步过去,鞋底的冰爪在雪地上划出深痕。
春芽儿仰起脸,冻得通红的鼻尖挂着鼻涕:“英姐,土里头有光!”她蹲下来,用指甲轻轻划开表层土,底下的黑壤泛着温润的光泽,金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扩散,最后连成张细网,把整座窑基都罩住了。
“许是雪水渗了矿物质。”林英声音平稳,掌心却沁出薄汗。
她能感觉到颈间玉坠在发烫,空间里那口千年寒潭正翻着细浪,温控层的灵性,竟顺着她洒下的水,渗进了这方土地。
雪窑婆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老茧硌得生疼:“英丫头,我活了六十岁,头回见土会‘喘气’。”她浑浊的眼睛亮起来,“这是吉兆,准保秧苗能活!”
人群里响起七嘴八舌的议论。
“真能长出稻穗?”“咱靠山屯祖祖辈辈种苞米,哪见过冬天育秧的?”林英直起身子,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眉骨那道淡白的疤——
那是重生前被毒贩砍刀划的,此刻在雪光里像道锋利的刃。
“明儿开始,窑连窑建。”她提高声音,“热气能串着走,十座窑的热,够抵二十座单窑的寒!”
“这能成?”二愣子挠着后脑勺,他媳妇刚把最后一捆秸秆搬到窑边,“上回我家灶膛漏烟,三间屋全呛着,这热要是串坏了……”
“试。”林英打断他,“我和陈默先建三窑连体,成了,你们跟着;不成,我把自家存的粮全拿出来赔。”
陈默在旁翻着笔记,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
他望着林英侧脸被雪光勾勒出的轮廓,突然笑了,这个总说“靠自己”的女人,此刻像棵扎进冻土的红松,根须却悄悄和所有人的希望缠在了一起。
“我算过。”他举起笔记本,“三窑连体,共用导热层,热量损失能降三成。英英说得对,试。”
试建那天,整个靠山屯的青壮都来了。
林英站在窑顶指挥,陈默在底下递工具,雪窑婆带着妇女队筛土,春芽儿举着根竹竿当标尺,跑前跑后喊“往左半尺”。
日头偏西时,三座连体雪窑立在了村东头,像三只头挨头的白企鹅。
陈默把温度表分别插进三个窑缝,水银柱缓缓爬升,一号窑八度,二号窑七度半,三号窑七度。
“热串过来了!”二愣子媳妇拍着手跳起来,花围裙上的补丁被风吹得鼓鼓的。
林英望着窑顶渐渐融化的雪水在檐下结成冰棱,突然想起前世在边境追毒贩时,见过雪山脚下的温泉,也是这样热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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