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这些日子,过得一言难尽。
心头像架着一把文火,日夜煎熬,可煎熬里,又古怪地掺进了一丝...近乎可耻的放松。
自那日买糖火烧被两位气度不凡的女子拦下问话,她便被一个孔武的汉子带到了这处京郊隐蔽的庄院。
自此,院门高墙,行动再无自由。
可日子,却实打实地“舒坦”了起来。
热茶热饭顿顿不缺,炕头被窝总是暖的。再不用闻那乡下闭塞之地、终日弥漫的牛马粪臭,也再不用提心吊胆,生怕下一刻就有刑卫司的缇骑或不明身份的人破门而入。
那段东躲西藏的日子,真是地狱!
乡下清苦,整日里除了萝卜就是熬得稀烂的白菜,口口都是掺麸皮的糙米饭,不见半点油腥。
她吃不好,睡不稳,左边忧心儿子的安危,右边悬着进城后便再无音讯的老爷。每一天是怎么捱过来的,她连回想都觉得齿冷。
如今,身子安顿下了,那日贵女一句“可救”的承诺,更是黑暗中透进的一线微光,让她惶恐的心又多稳了几分。
至于如何救他们,马氏此刻只能等,除了等,她别无他法。
正当她等得心火焦灼、坐立难安时,今日终于有人来了。她被蒙上眼,带上马车,一路颠簸后,到了另一处僻静小院。
眼前蒙布被取下,光线刺得她眯了眯眼。
定睛一看,那日的两位贵女正端坐于前,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只是今日身后多了几位气息沉肃的男子。
马氏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求生与救亲的渴望压过了惊惶,她心头记着那日同仇敌忾的‘交好’,与那句“可救”的承诺。此刻强自挺直背脊,急切里勉强挤出讨好,“姑娘,您,什么时候,放了我宝儿和我家老爷?”
陆青看着她眼中交织的恐惧与期盼,微微颔首:“马夫人,今日劳你襄助一事。此事若成,我们便予你一笔安身银,送你与你儿子离京,回故乡安稳度日。”
马氏眼睛骤然亮了,仿佛濒死之人抓住浮木,忙不迭点头:“好!好!姑娘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我必定...”
她话说到一半,猝然顿住。
方才那话在她脑中飞快地过了一遍又一遍——
“送你与你儿子离京”。
没有老爷!
马氏眼中那点亮光熄了大半,声音也低了:“只有...宝儿?那、那我家老爷呢?”
陆青含着抹淡笑,静静看着她。指尖在桌案上一下下轻叩,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像敲在马氏紧绷的心弦上。
马氏被她看得心头阵阵发毛。
那股为妻为母的焦灼,给她壮了胆,下巴微微抬起,声音虽还发颤,话却说得异常清晰执拗:“姑、姑娘要我帮忙,我得...我得带两个人走。我宝儿,和我家老爷,一个...都不能少。”
沈寒轻笑:“马夫人,先让你见个人吧。”
马氏被引至后院一间厢房前,心中已设想了无数可怕景象。
门被推开,屋内光线明亮,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门,百无聊赖地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划拉着什么。
听见响动,那人回过头来。
“宝儿——”
马氏愣了一瞬,随即踉跄扑过去,双臂死死搂住儿子,仰天嚎啕。
是热的!是活的!是她日思夜想、担惊受怕的心头宝儿啊!
钟宝顺被母亲扑了个满怀,一时竟傻了。
自那日他在摇光阁被悄无声息地放倒,醒来后就再没出过这房门。
头几日他自是惶惶不可终日。
可数日下来,除了行动受限,非但无人苛待,反是三餐有人按时送来,且菜色不差。就是无人理会他,只有日复一日的、令人发疯的安静。
他从恐惧,到焦躁,再到最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肥腻的无聊。
整日除了吃便是睡,他竟比失踪前实实在在地圆润了一大圈,脸颊饱满,腰身见粗。
马氏捧着儿子的脸,泪眼模糊地仔细端详——
气色红润,脸蛋暖融融、肉乎乎,那双豆芽眼亮晶晶的!
她心口那块压了数月的大石,总算松动了一丝,止不住地点头喃喃:“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母亲?”钟宝顺好容易从母亲铁箍般的拥抱中挣出点空隙,又欢喜又茫然,还夹了一丝惶恐:“是父亲让您来接我的?他...他也来了吗?”
他偷父亲匣子的事...若父亲在此,定饶不了他。
马氏连连摇头,“没,你父亲进城后,就再没回来!听你父亲说,你偷拿出去的那匣子,是贡品!儿啊,那是要杀头的!你若没了,娘可怎么活...”
“贡品?!”
钟宝顺吓得牙齿都打颤,下意识紧紧攥住马氏的衣袖。
马氏见心头肉吓得面无人色,忙搂着他哄,“乖乖,不怕,不怕啊,娘在这儿。往后可不能再胡来了!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娘的心就像在油锅里煎...如今见着你全须全尾的,娘就是立时死了,也能闭上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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