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刑司监房。
沈镜夷端坐桌前,神色沉凝如水。
他并未急着开口,只手指轻叩着桌面。
反倒是吴咎,沉不住气,开口急声道:“沈提刑,你为何要抓我?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沈镜夷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语气,“吴书吏,到现在你还称误会,是真觉得我手中没什么吗?”
吴咎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沈提刑,下官不知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冤枉,我冤枉啊。”
他大喊着,仿佛真的受了什么天大的不白之冤。
沈镜夷神色未变,沉声道:“那就说说遗珍坊吧。”
“遗珍坊?”吴咎眼睛转动,“下官、下官确实偶尔去淘换些文玩雅器,附庸风雅有什么问题吗?”
对于他的强词夺理,沈镜夷并未开口回应,只用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他。直至吴咎眼神闪烁,不自觉移开视线。
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稳。
“王二已招供,是你指使他在周铁饮食中加入大量青盐。”
此言一出,苏赢月见吴咎置于膝上的手猛地攥紧了衣袍,指关节因用力而瞬间泛白。
但他随即又快速镇定下来,脸上一副受到污蔑,愤慨之色,声音更是拔高了些许。
“荒谬,简直是一派胡言!”他挥舞着手臂,“那王二,一个粗鄙厨子,他的话岂能轻信?”
“他这是血口喷人。定是他自行其是,不知何故害了周师傅,如今东窗事发,便想胡乱攀咬,拉下官垫背。”
“沈提刑,您明鉴啊。”吴咎神色哀切,“京中人人都道你秉公执法,断案如神,你可不能单凭一个厨子的片面之词,就定下官的罪啊。”
他稍顿一下,“这有损你的英名,也于法不合,于理不通啊!”
沈镜夷指节轻叩案面两下,而后沉声道:“带进来。”
下一瞬,陆珠儿便牵着两只羊走进去。
一只活蹦乱跳,另一只耷拉着脑袋,四条腿也肿着。
“沈提刑,这是何意?”吴咎问。
沈镜夷将茶杯放在那只萎靡的羊羔前,而后看向陆珠儿。
陆珠儿当即指着那只活泼的羊羔道:“吴书吏,这只是正常喂食的小羊羔。”
她又指着那只萎靡,埋头狂喝水的羊羔道:“而这只,是喂了两斤粗盐的羊羔,你看它现在疯狂喝水,蔫头耷脑,腿部浮肿的样子。”
她稍顿一下,才继续道:“与我周伯伯,就是周师傅死前的症状可有一丝差别?”
“周伯伯死前抽搐口渴,皮肤干皱,石头说是你咬定是急症。”陆珠儿斥责,她忽然掐住病羊后颈迫其抬头,露出青紫的口腔,“你看看这是急症吗?”
“我刚好带了粗盐来,要不你也多吃点,亲自体会下你口中的急症?”
吴咎身体颤抖。
沈镜夷缓缓开口,“你与王二,一个篡改记录、偷盗图纸军械,一个投毒灭口、传递消息。”
“你以为是同玉腰合作,博一场富贵前程。但在她眼中,你与那王二,并无区别。”
“你和他都不过是玉腰随时可弃、用过即丢的棋子。事成,你或许能得些残羹冷炙;事败,你便是她随时可弃,甚至杀之灭口。”
“棋子、灭口。”吴咎看着那喂了食盐的羊羔,瞳孔涣散,嘴里喃喃地重复着。
这时,苏赢月从监房外走进去,垂眸看向吴咎,开口道:“吴书吏,我刚从贵宅回来,与尊夫人……”
吴咎猛地抬头,大声打断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一个妇道人家整日只知相夫教子,从不问外事。”
吴咎脸色煞白,嘴唇颤抖,那双刚才还充满“冤屈”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惊慌。
“吴书吏,素闻你与夫人鹣鲽情深,令郎亦以父为荣。不知当他们得知,你口中‘公务繁忙’的日夜,实则是在为辽人效命时——这份敬仰,还能留存几分?”
吴咎浑身剧震,“不、不要告诉他们!求你!”
他开始语无伦次,断断续续道:“犬子前日刚入国子监……夫人她常年心悸……若是知晓……”
苏赢月未再言语,只静静注视着他。
沈镜夷手指在桌面轻叩着。
吴咎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彻底瘫软在硬木椅子上,额头上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我……”
苏赢月倏然开口,“你夫人的药方,不是非那贵重的犀角不可。”
吴咎惊疑地看着她。
“我们来监房之前,恰在街上遇见你夫人旧疾发作,亏我月姐姐略懂医术,这才救回她的命。”张悬黎没好气道。
吴咎怔了一下,猛地从椅子上滑落,“扑通”一声瘫跪在地,涕泪横流,再也顾不得什么官身体面。
苏赢月示意沈镜夷止住他。
吴咎抬头看向她。
苏赢月轻声道:“我已告诉她换成三钱丹参合欢皮。”
“沈提刑,我、我招,下官招,全都招!”他涕泗交流,语无伦次,“是、是那玉腰,她、她知我夫人需要一味贵重药材根治顽疾,逼我就范,为她窃取神臂弓的图纸,和部件弓弩的各个部件。”
“她许我事成之后,不仅奉上那药材,还、还另有重酬。”
“周师傅,周铁他校验弩机时,发现数目对不上,私下询、询问于我。我假意安抚住他,转头便让王二在他饭菜里下盐。”
张悬黎抱臂冷笑,抬脚踢了踢他散落的官袍。
“哟,看不出啊吴书吏,还是个情种?那你把神臂弓图纸送给玉腰时,可曾想过,等辽人用这弓射穿大宋将士的胸膛时,你夫人的药罐子还端得稳吗?”
吴咎猛地噎住,惨白的嘴唇哆嗦着,“我、我……”
“我什么我?”蒋止戈猛然俯身逼近,声音冰冷,“你递图纸的手沾着同袍的血,煎药的罐子烧着将士的骨。”
“我问你,你夫人知晓后,这药还喝得下去吗?”
吴咎抱头啼哭,官袍被揉成一团。
陆珠儿蹲下身,歪着头打量他,忽然从袖中掏出块素帕扔过去。
“喂,别哭了,小孩子才哭哭啼啼,你堂堂官老爷,羞不羞?”
吴咎哭声非但没止,反而愈发凄厉,似夜枭啼鸣,在监房里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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