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尼山脚下的土路,扬起的红泥溅在裤腿上,结成硬痂,蹭得小腿发痒。
曹复勒住马缰,鼻尖先撞上一股混杂着草木灰和焦糊的气息——是叔家陶窑的烟,比正常窑烟多了几分呛人的涩味,像是有什么东西烧得不完全。
窑场里一片忙碌,工匠们赤着脚踩在陶土上,泥浆从趾缝间挤出,留下一个个深陷的脚印。
曹复刚走近,就见一个年轻工匠偷偷朝他使眼色,手里的筛子晃了晃,碎石从网眼漏出来,滚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惊得旁边的陶犬抬了抬头。
“安国君。”叔家的管事叔成迎了上来,他是叔信的旁支,袖口沾着新鲜陶土,指缝里却嵌着点细碎的玉屑,像是刚摸过什么玉器,“您怎么亲自来了?”
他说话时,眼神总往窑场西侧瞟,那里堆着几袋封着宋国旗号的麻布,袋口没扎紧,露着点白花花的粟米,风一吹,粟米的清香混着陌生的香料味飘过来。
曹复没接话,弯腰捡起块刚摔碎的砖坯。碎茬里嵌着颗指甲大的碎石,棱角锋利,显然没经过细致筛选。指尖蹭过砖坯的断口,粗糙得磨皮肤,像摸在没打磨的砂石上,划得指腹微微发疼。
“这砖,能用来筑关?”曹复把碎砖扔在地上,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的工匠都停了手,踩陶土的动作僵在半空。
叔成的脸色变了变,喉结滚了滚,伸手去捡碎砖:“是……是工匠筛土不仔细,我这就让他们重筛。”
“重筛?”一个老工匠突然开口,声音发颤,手里的陶拍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管事不让啊!说‘差不多就行’,还让我们把筛网眼改大,说省时间!”
他抬起手,掌心满是磨破的水泡,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渗着血丝:“昨天我不肯,就被克扣了半斗粟米,家里的娃还等着粮食下锅呢。”
曹复的指节攥得发白,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像有小锤子在颅内轻轻敲。他看向叔成,目光扫过他袖口的玉屑,慢慢逼近两步:“宋人的玉,戴着顺手吗?”
叔成的脸瞬间白了,下意识拢了拢袖口,脚步往后退了半步,踩在泥里滑了一下,差点摔倒。“安国君说笑了,我哪来的宋玉?”他强装镇定,却没发现玉屑正从指缝里往下掉,落在红泥地上,白得格外显眼。
曹复弯腰捡起一片玉屑,迎着光看——玉质粗糙,是宋国常见的岫玉,边角还带着切割的毛边,绝非鲁国工匠的手艺。
“筛网改大,碎石掺进陶土,砖烧出来全是废品。”他捏着玉屑,指腹用力,玉屑硌得生疼,“尼山关要是用了这种砖,宋兵一撞就塌,你担得起责任?”
他想起穿越前工地的质检,那时发现钢筋里掺废料,负责人当场被撤职查办,心里嘀咕:战国这帮人真是胆大包天,拿国防工程当买卖做,怕是不知道掉脑袋的滋味。
叔成的额头沁出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陶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我不清楚,都是工匠们自己偷懒!”
“不清楚?”曹复转头指向窑场西侧的麻布口袋,“那些封着宋国旗号的粟米,也是工匠们自己弄来的?”
叔成的眼神躲闪着,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曹复抬手从腰间抽出青铜剑,剑鞘撞在玉佩上,发出清脆的响。剑刃出鞘半寸,寒光映着陶土的红色,晃得人眼睛疼,他一步步逼近叔成,声音冷得像冰:“说不说?”
叔成吓得浑身发抖,却还硬撑着:“安国君,你不能凭几块玉屑就诬陷我!我是叔家的管事,你无权处置我!”他挥了挥手,几个膀大腰圆的工匠围了上来,手里拿着陶拍和木锨,眼神不善。
“无权?”曹复冷笑一声,剑刃再出鞘几分,抵在叔成的脖颈处,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叔成瞬间僵住,冷汗流得更急了,“尼山关筑造关乎鲁国安危,你通敌宋人、以次充好,我不仅有权处置你,更能直接斩了你!”
他对身后的卫兵使了个眼色:“把他押起来!”
卫兵们立刻上前,反扭住叔成的胳膊,麻绳勒得他肩膀发疼,叔成挣扎着,却被卫兵按得死死的,膝盖“咚”地一声跪在泥地上,溅了满脸泥污。
“我说!我说!”叔成终于崩溃了,眼泪鼻涕一起流,“是族里的几位长辈让我做的!他们收了宋人的贿赂,给了我这块岫玉,让我故意在陶土里掺碎石,改大筛网,拖延尼山关的工期!”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缝里的玉屑全掉在泥里:“宋人说,只要工期延误,就给我们三倍的粟米和布匹,还说……还说等宋邾联军攻破尼山关,让我们叔家掌管整个尼山的工坊!”
周围的工匠们都惊呆了,老工匠手里的筛子掉在地上,筛网晃悠着,碎石滚了一地。曹复的太阳穴还在跳,心里却沉了下去——叔信怕是被族里的人蒙在鼓里,这些旁支为了利益,竟然连家国都不顾了。
间歇的平静里,曹复收了剑,剑鞘摩擦着衣襟,发出沙沙的响。他走到那几袋宋国麻布旁,踢了踢袋子,粟米从袋口漏出来,混着泥土滚落,“叔信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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