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初春,上海法租界霞飞路的风还没褪尽寒意,刮在窗棂上“呜呜”响,像极了冬至夜沈家公馆后院那阵带着血腥气的风。
益民商行里间的炭盆燃得只剩一层暗红的灰烬,火星子在灰堆里偶尔跳一下,转瞬又沉下去,把木桌上摊开的码头货运账本,映得边缘忽明忽暗。
沈青梧指尖捏着一支炭笔,正低头核对“沈记商船”的装卸记录——纸页上“周三夜子时靠岸”“丑时离港”的字迹,是阿坤前几日刚补填的,墨迹还带着点浅褐,可落在她眼里,每一个字都像武藤敬二那把樱花纹短刀的刃,冷得扎人。
自上月摸清商船夜航规律,她心里就揣着个疑团:武藤若只是个投奔沈家的“二叔”,怎会把沈家世代运丝绸的商船,改成深夜偷偷摸摸载货的“黑船”?又怎会让船员全程不说中文,船舷上还暗刻着细碎的樱花纹?
“阿青姐!阿青姐!”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伙计阿明气喘吁吁的呼喊,门帘被“哗啦”一声掀开,一股混杂着烟油味、冷风与汗味的气息涌了进来。
沈青梧抬眼时,正看见阿明撞进门来,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褂领口,沾着一圈黑褐色的烟渍,像是刚从烟馆的浓雾里钻出来;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把鬓边的碎发浸得贴在皮肤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草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顾晏辰刚从后院药品库房出来,手里还提着个油纸包(里面是给前线地下党医院准备的奎宁),见阿明这副模样,忙递过一块干净的粗布帕子:“别急,先擦把汗,慢慢说——烟馆那边是不是有动静了?”
阿明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帕子瞬间沾了片湿痕。
他咽了口唾沫,目光直直锁在沈青梧身上,声音里又急又颤,还藏着难掩的激动:“阿青姐,有了!武藤敬二的线索!真的有了!”他快步凑到桌前,把手里的草纸往沈青梧面前一递,“我跟聚仙楼烟馆那个打杂的小李,这几天天天凑一块儿抽烟,总算把他套熟了。今早他趁伙计们不注意,偷偷拉着我说,武藤每个周五下午,都会去日军领事馆!而且……而且去的时候,门口的守卫都会给他敬军礼!”
“日军领事馆?”
沈青梧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捏着草纸的边缘,指腹瞬间触到纸页上粗糙的纤维——那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墨迹还带着点晕染,显然是小李匆忙写的:“周五未时,武藤(沈敬海),藏青中山装,两随从,日军领事馆,守军礼,留约一个时辰,听随从称‘少佐’”。
“少佐”两个字,像是两颗烧红的钉子,狠狠扎进她眼里。
i她指尖微微用力,草纸边缘被捏出几道褶皱,脑子里瞬间翻涌开之前的种种线索:灭门夜武藤敬二手里那把刻着樱花纹的短刀,阿坤在码头说过“那是日本军官常用的款式”;沈记商船改夜航后,船舷上暗刻的樱花纹,还有船员腰间别着的、非中式的短枪;聚仙楼烟馆交易时,武藤隐晦提过的“三菱银行账户”——这些之前零散得像断线珠子的线索,此刻被“日军领事馆”“军礼”“少佐”这根线一串,骤然织成了一张清晰的网,网的中心,赫然是“日方军官”四个字。
“日军领事馆可不是随便能进的地界。”阿坤恰好从码头回来,肩上还搭着件沾了江风潮气的短褂,刚踏进里间就听见这话,眉头“唰”地拧了起来。
他走到桌前,弯腰盯着那张草纸,指腹点在“藏青中山装,两随从”几个字上,语气沉得发闷,“我在十六铺码头混了十几年,见过不少日军军官出门——少佐级别的,穿的就是这种藏青中山装,随从从来都是两个,腰杆绷得笔直,手总按在腰侧,跟武藤带的那些黑西装一个架势,一看就是练过的。”
沈青梧放下草纸,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窗外的霞飞路上,已经有零星穿单衣的行人,黄包车夫拉着客人快步走过,车铃“叮铃叮铃”响,偶尔有穿藏青色制服的法租界巡捕,慢悠悠地踱着步,手里把玩着警棍,一派看似平和的景象。
可她知道,这平和底下藏着多少暗流:武藤敬二披着“沈敬海”的伪装,像条毒蛇藏在暗处;张啸林为了鸦片生意,跟日方勾肩搭背;日军的势力正顺着黄浦江,一点点往上海城里渗——而沈家满门的血,就是这暗流里最刺眼的红。
“小李还说别的了吗?”沈青梧转过身,目光落在阿明身上,语气比刚才沉了些,却依旧冷静,“武藤去领事馆,是跟谁见面?出来的时候,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阿明挠了挠头,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眼神里带着点不确定:“他说不清楚具体见谁,只知道武藤每次都走领事馆侧门,不用查证件就直接进。有一次他路过侧门,听见随从跟守卫说‘武藤少佐的东西,您小心点拿’,他没敢多听,怕被发现,就赶紧跑回烟馆,找机会把这些记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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