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飞路的初秋总裹着层温吞的凉意,梧桐叶刚染了浅黄,被风卷着,坠在青石板路上叠出细碎的响。艾颐指尖捏着一颗刚买的糖炒栗子,浅杏色旗袍的下摆随着脚步轻晃,露出截绣着暗纹的月白袜,衬得那双缎绣鞋愈发精致。
“颐颐,你看那边!”阮汀筠拽着她的袖子往街对面指,天蓝的洋装裙摆扫过路边的报摊,“《申报》又登你了!”
艾颐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穿灰布褂子的报童正踮着脚喊得卖力,手里报纸的头版赫然印着“《沪上春梦》试映满堂彩,盛氏千金戏惊四座”的标题。她弯了弯唇,刚要说话,就见个穿墨绿西装的男人从巷口走出来,身形笔挺,袖口别着枚银质袖扣,眼神却像覆了层薄冰,直直拦住了她们的路。
“盛小姐。”男人微微颔首,语气恭敬得有些刻意,双手递上张素白名片,指尖修剪得整齐,“我家先生有请,有要事相商。”
盛艾颐的指尖没碰那名片,目光扫过上面印的“松井公馆”四字,眉梢几不可察地蹙了下。阮汀筠立刻攥紧了她的胳膊,声音压得低:“颐颐,这松井……不是上个月才在虹口开了洋行的R国人?”
“没事。”盛艾颐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稳得很,“你先回盛公馆,跟福伯说我晚点回去,别让家里担心。”
“可他……”阮汀筠还想劝,见盛艾颐眼神里有不容置喙的笃定,只好咬了咬唇,“那你万事小心,我让司机跟去附近等着,要是有动静就朝窗外摆手。”
男人看着两人说完,才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盛小姐,车就在前面。”
盛艾颐跟着他穿过条僻静的巷子,风里渐渐混了些桂花的香气。巷子尽头停着辆黑色轿车,深色的车窗玻璃,看不清里面的人。她弯腰坐进去时,刻意扫了眼驾驶座的后视镜,镜里映出司机紧绷的侧脸,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像是藏了东西。
车开得不快,约莫一刻钟后停在家挂着“松竹馆”木牌的酒馆前。深褐色的木格门,推开门时“叮铃”响了一声,里面静得很,只有穿和服的侍女端着托盘轻步走过,见了男人也只是低眉行礼,半句不问。
男人引着她穿过回廊,尽头的位置有一扇印着富士山的木门,男人推开门,只见里面铺着浅棕色榻榻米,正中摆着张矮桌,一个穿着黑色和服的男人正坐在那里。和服的领口绣着暗金色家纹,腰间系着黑色带扣,他手里捏着只白瓷酒杯,清酒在杯底晃出细碎的光。
“盛小姐,请坐。”男人抬眼看来,眼角有细纹,带着程式化的笑容,指了指桌前的空位。
艾颐没动,只抬手理了理旗袍的下摆,干脆利落地往榻榻米上一坐,双腿盘起,姿态随意得像在自己家的客厅。布料摩擦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对面的男人捏着酒杯的手指顿了下,随即又笑了:“盛小姐倒是随性。”
“总不能太拘着自己!”艾颐抬眼,目光正好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多少笑意,反而藏着些审视的锐利,“松井先生找我,应该不是为了喝杯清酒吧?”
松井放下酒杯,侍女立刻上前为他添酒,他却摆了摆手,等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时,才缓缓开口:“盛小姐的《沪上春梦》,我看了。拍得很好,很有沪上的味道。”
“多谢夸奖。”艾颐没有喝酒,反而是端起一旁的茶杯,指尖碰着微凉的杯壁,“不过松井先生若是想谈电影合作,我公司的人会更懂流程。”艾颐在试映会成功后,便在家人的支持下成立了自己的影视公司。
“不是普通的合作。”松井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里多了些郑重,“我希望盛小姐能拍一部‘亲善电影’——由大R帝国出资,展现我们两国的友好,比如与你们中国人和睦相处的故事。”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张支票推到艾颐面前,笔尖在上面顿了顿:“酬劳方面,盛小姐可以随便填。无论是添置新的摄影机,还是在法租界买栋新宅,都足够。”
支票上的金额栏空着,白纸黑字透着股沉甸甸的诱惑。艾颐却没看那支票,只是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嘴角勾起抹浅淡的笑:“松井先生抬举我了。只是我刚拍完《沪上春梦》,手里还有几个市井题材的剧本要打磨,实在没精力再接新戏。”
“市井题材终究是小格局。”松井的语气沉了些,眼神也冷了几分,“亲善电影能让盛小姐的名字传到富京去,甚至能让盛家的生意在R国打开门路——盛小姐应该知道,现在沪上的不少洋行,都想跟我们合作。”
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是带着利诱的施压。艾颐放下茶杯,杯底与矮桌碰撞发出轻响,她抬眼时,笑容里的温度淡了些:“松井先生,我拍电影是为了讲故事,不是为了门路。再说家父教我,无功不受禄。”
“盛小姐是觉得酬劳不够?”松井皱了皱眉,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得这么干脆,“还是觉得……亲善题材不好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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